美騰的汙染引起的反彈也不可小視。周圍村莊的居民,從沒有停止過鬧騰。群眾的告狀信滿天飛,引起了國家環保部門的關注。國家環保局責令省環保局立案查處,省環保局的人就在美騰的車間裏,貼了一個又一個的封條……美騰就像一座蓋在沙丘上的巨型建築,倒塌是必然的。隻是令人沒有料到的是,它倒塌得竟然如此之快!
小林說他準備去自首,但令他不寒而栗的是,監獄的日子實在不好熬;他最害怕自己重新被關進原來的那個看守所,再被宋老碗捏住脖子。有宋老碗在,他能活著從監獄裏出來嗎?小林問宋老碗如今在不在看守所?我說我也不清楚,我所知道的是,大林曾想把他收拾掉,可最終結果如何,卻不得而知。
我詢問小林到底從宋通過那裏得到錢沒有?如果沒有,何必要自首?小林低著頭,仿佛要把頭埋進土裏。他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可當他再次仰起臉時,我看到的卻是他整個臉龐被淚水打濕。我問他怎麼啦?小林就再也控製不了自己,由哽咽轉變為縱聲嚎哭。許久之後,小林才抑製住自己,說如果他得到了一筆錢,他也不覺得自己冤枉,那叫罪有應得!得了錢的話,他能沒錢給三媽治病嗎?為給三媽治病,僅僅為了區區的三千元,他就把別墅賤賣了,賣給了喜笑顏開的栓虎。三媽氣息奄奄,卻無處棲身,被她娘家的侄子接走,安頓在一間恥於向外人言說的房子裏——那間所謂的房子,說它是牛圈也對,說它是豬圈也差不多;它最早就是牛的飼養室,後來牛賣了,又成了豬圈;為給三媽騰地方,三媽的侄子就把兩頭未成年的豬,低價轉讓給了別人——三媽明顯是不行了,她一會兒似乎活在陽世,一會兒仿佛又活在了陰間;她念叨著一串小林聽不懂的名字,隻有她呼叫大林的時候,小林才看到她灰暗的眼睛裏,放射出幾縷光絲。
小林說他從部隊上退伍的時候,躊躇滿誌,一心想著要做翱翔藍天的海燕,誰能料想自己會成為一個被拔光了羽毛的落湯雞呢?這就是他的人生嗎?這就是他來到這個世界的目的嗎?——說到這裏,他又一次抽搐,眼裏的淚光熠熠閃耀。
我想安慰小林,可卻張不開口。我選擇了沉默,隻是一根接著一根地抽煙。小林說他叫我來,是想叮嚀我兩件事:一是如果他還在獄中,三媽如果去世,我能照應一下她的安葬;棺木衣服都準備好了,在富貴那裏放著;記著,三媽出嫁時帶來了一個銀鐲子,她視它為心愛之物,一輩子都舍不得戴,隻是在生日那天她才取出來在手裏摸一摸;銀鐲子連同三媽的一張遺像,也放在富貴那裏。二是如果他被冤枉入獄,我能給他請一個辯護律師,為他作無罪辯護;他盡管遭受了不公,但他堅信事實就是事實,法律會償還他的清白和公道。
我答應了小林。小林於是站起來,說他馬上去自首,東躲西藏的日子太痛苦。夕陽的餘輝透過樹葉的縫隙,灑落在他的後背上。我望著小林即將消失的背影,心頭忽然襲來一陣陣酸楚。小林走起路來有些趔趄,就像喝醉酒的人那樣腳跟不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