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7章(1 / 2)

大概一個月前,撒可魯院子裏的許多麵牆上,都出現了收購別墅的告示。告示沒有落款,但卻留有聯係電話。有一些村民就照著電話打過去,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所留的電話是栓虎公司的電話!也就是說,收購別墅者,乃栓虎本人也!

村民為什麼要倒吸一口涼氣呢?原因很簡單,那就是已經有兩戶人家把別墅賣給栓虎了,得到的錢卻是那麼地微不足道。那兩戶人家在栓虎那裏借了高利貸,遭到了栓虎的逼債。栓虎自己並不出麵,而是派了兩個身強力壯的陌生小夥子,天天去這兩戶人的家裏騷擾。小夥子到了住戶家裏,幾乎不說一句話,但他的舉動卻讓性情怯懦的戶主驚懼;戶主吃飯,小夥子就奪了戶主的碗自己吃飯;戶主散步,小夥子就尾隨著戶主散步;戶主上廁所,小夥子就跟著戶主上廁所;戶主睡覺,小夥子也陪同戶主睡覺,他甚至就橫臥在戶主和他的妻子之間……幾天過去,這兩戶人家就受不了了。受不了就找栓虎求情,好言好語就像瓢潑大雨一般從口裏往外噴瀉。栓虎看他們實在無力還賬,於是就提出購買他們的別墅。他們無路可走,隻得答應了他。他們本想著得到一筆錢,到外麵居住,蓋幾間茅草屋總該可以吧?但真正攤開賬本算賬,他們都傻了眼,驚詫得目瞪口呆。借栓虎的本金才兩千元,不到一年的時間,三滾兩滾,竟然得償還近兩萬元。而鄉村別墅並不值錢,加上折舊,加上環境髒亂,算來算去,別墅都不值兩萬元了。把別墅賣給栓虎,和白白送給他有何不同?煩心的是,白送倒好了,問題是別墅歸栓虎所有,他們不但得不到一分錢,還得往裏倒貼幾千元。好在栓虎表現得頗為大度,不知是看在同為麻子村人的情分上,還是他們聲淚俱下的痛哭打動了他的心,總之,栓虎手臂一揮,就將倒貼的錢一筆勾銷了。栓虎夠意思吧?栓虎夠仁慈吧?非但如此,栓虎還施舍給每戶五百元錢,讓他們離開撒可魯時,路上有個盤纏。

那兩戶人家離開得很淒慘。天正在下著毛毛雨,上至七十歲的老人,下至三四歲的幼兒,每個人的眼睛都哭得紅腫紅腫的。全村人都冒雨送他們,路兩邊立滿了哭泣的人群,個個眼圈都紅絲絲的,其情景不像是送別,倒像是在送葬。讓人傷心的是,他們要去哪裏他們自己也不知道。最為緊要的是,他們今天晚上住在哪兒呢?

當然,也有主動出售別墅的,比如北牆家就是這樣。北牆腰疼,腿疼,下地需要人攙扶,但卻無人攙扶,他隻好扶著牆或拄著拐,小心翼翼地挪著碎步。北牆瘦得已經沒有了人樣,但他最擔心的不是自己,而是自己的妻子。自打從醫院裏回到撒可魯,快一年了,立芳什麼也不幹,手拿著一遝住院收費單,四處亂跑,有時候幾天,有時候幾月都見不到人影。家裏早已亂成了一鍋粥,灰塵像絨毯一樣覆蓋在桌子上、茶幾上和組合家具上,蜘蛛竟然在好幾個牆縫裏織起了網;髒衣服髒被褥裏蠕動著密密麻麻的虱子,散發出了股股惡臭;那隻乖巧的白貓,半年前就餓死在床下,屍體卻得不到清理;北牆有時候給自己胡亂弄些吃的,有時候就那樣眼睜睜地從天明餓到天黑。

隻有小林來看過他幾回,並給他買些日常用品。除此之外,沒有任何人踏進他的家門。立本造的孽,卻要讓北牆來承受,北牆的心裏自然淤積了一個肉疙瘩。不僅是北牆,撒可魯幾乎所有的人,現在一提到立本,無不痛恨得咬牙切齒。他們找不到立本,於是就把怨氣轉嫁到立芳和北牆的身上。北牆經常能聽到窗外飄來指桑罵槐的叫罵聲,而且他更能感受到人們的一些小動作給他帶來的威脅:有時候,窗子裏飛進來一隻破鞋,有時候飛進來一個鐵勺頭,有時候飛進來的竟然是半截磚塊;他家大門的門鎖被人損壞,家裏的一些東西也莫名其妙地丟失。

這樣的日子實在過不下去了。沒有錢的滋味夠揪心了,何況憑直覺就可以斷定立芳已經患上了精神病,更何況他和他的家人還要遭受各種羞辱和威脅。北牆不想活了,他曾經那麼地恐懼死亡,但在今天,他卻是那麼地害怕活著。他好不容易找來一根尼龍繩,把它拴在自己的脖子上,但卻沒有力氣把尼龍繩掛上門額。當然,他在死和活之間徘徊不定,不知道是該死還是該活。他腦子裏蹦躂得最多的念頭是,他死了,女兒怎麼辦?立芳怎麼辦?靠立本嗎?那不是羊把希望寄托於狼嗎?他的女兒被立本弄到了國外上學,她每次打電話回來,北牆都要編造一堆謊言,告訴她自己和她媽媽的身體如何如何健康,家裏的生活如何如何美滿等等。他哭了,他一想到女兒他就哭了:女兒興衝衝地從國外回來看望雙親,難道看到的是父親上吊自殺,母親瘋瘋癲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