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沒事的,沒事的,攤子鋪了那麼大,省上都把這個項目列為招商引資的重點項目了,還能隨便讓它垮塌嗎?立本又一陣咳嗽,去衛生間吐了痰,然後回到床上,說世界上的東西有什麼不能垮塌的呢?唐朝那麼興盛,不也衰亡了嗎?希特勒如此驕橫霸道,不可一世,不也滅亡了嗎,何況一個腳跟不穩的企業?美騰就像一艘正在建造的巨型航船,盡管還沒有完成組裝,但卻已經經曆了一次又一次風浪的擊打。
立本再一次感歎了村民的素質問題。麻子村揮汗如雨的村民,而今變成了無所事事的居民;從住破房爛屋,到居住富麗堂皇的別墅;從沒有五元錢給孩子治病,到家家都有數萬元的存款,變化了沒有?確實變化了!但有一點卻沒有變化,那就是村民的素質——村民還是那麼的眼界狹小、心胸狹窄——我說一個人換了衣服,卻不等於那個人都換了;給乞丐穿上皇帝的衣服,乞丐就能成為皇帝嗎?一個人頭腦還是原有的頭腦,血肉還是原有的血肉,骨架還是原有的骨架,設想著換個居住環境就改變他的一切,未免太天真幼稚。
但立本信仰“教育改變一切”的理念,他相信康圓圓的努力會收到良好成效的。康圓圓有成功的案例擺在那兒,她在美國,除了華人社區,成天還活躍於黑人居住區,進行她的“公民自覺”——“公民自覺”,是康圓圓為自己在美國的教育計劃所起的名字——的試驗和傳播,效果出人意料:黑人社區犯罪率明顯降低,黑人孩子的入學率明顯提高。連那些打打鬧鬧了一輩子的老年黑人,也都一個一個地走進教堂,接受上帝的撫摩。康圓圓在美國是有一定名氣的,她曾經接受過《華爾街日報》的專訪,大幅照片就刊登在《華爾街日報》的頭版。
我問立本聽沒聽說過“橘生淮南則為橘,生於淮北則為枳”這句話?我說環境不一樣,結果也就會不一樣,拿美國來套中國,絕對會走向歧路。我說同樣是鬧革命,華盛頓的革命就誕生了一個全新的公民社會,孫中山的革命卻導致了中國的四分五裂,軍閥混戰,其結果是民不聊生。中國的土壤和美國不同,文化傳統和美國不同,宗教信仰和美國不同,甚至民族基因也有很大的不同,把中國和美國進行簡單的類比,顯然是不負責任。
立本認為我說的全是謬誤,不是真理。他有點兒生氣了,口吻極其不友好。他說正是因為有我這樣的人大批量地存在,才導致中國的蹣跚不前。他說美國是世界的美國,而不是美國的美國。美國給全人類做了一個實驗,而且實驗是成功的,美國人踩出了一條成功之路,其他國家用不著摸索了,也用不著因為摸索而碰壁了;照著美國的路走,不用繞彎子,何樂而不為呢?人類的普世價值隻有一個,並不是這個普世價值適用於美國,就不適用於中國——中國從沒有實踐過這個普世價值,怎麼就得出它不適合中國的結論呢?
我說康圓圓沒實踐過嗎?她在麻子村開辦的公民學校怎麼樣了呢?她讓某一個村民的素質得以提升了嗎?她的惟一收獲,就是使自己變成了一個在村子裏久久流傳的笑柄。
立本不再和我辯論,他把身子扭向了牆,脊背朝我,似乎想睡覺了。不過,撕心裂肺的咳嗽讓他難以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