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宋通過讓我坐上他的轎車,他要帶我去尋找我父母的土墳。車子一會兒朝東開,一會兒朝西開,一會兒朝北,一會兒朝南。每到一個地方,我都要下車,考證和思忖許久,但卻又都失望地搖頭。宋通過起初還比較有耐心,可到後來,他時不時地偷看著手表,顯出一副著急要走的樣子。他的車子把我拉著轉悠了半個小時,最後又把我拉回了原地。我臨下車時,宋通過對我說,隨便找個地方意思一下就行了,何必那麼較真呢?
我站在公司辦公區的門口,真的有點悲傷,心中突然升騰起對立本隱隱的嫉恨:立本做這一切,到底是為什麼呀?麻子村人住上了別墅,可他們連老祖宗都丟了呀!
就在我恍惚之際,富貴就像一片飄落的樹葉,被風刮到了我的麵前。富貴的裝束怪怪的,頭上戴了一頂粘糊的紙帽子,帽子上畫得花花綠綠的;他的胸前掛了一串念珠,一見我就雙手合十,嘴裏念叨著阿彌陀佛。他的這個動作讓我受到驚嚇,我踉蹌著後退了幾步。富貴恢複了正常的神誌後,問我幾時回來的?回來幹什麼?我一一回答後,問他拎著蛇皮袋幹什麼?富貴又是一番阿彌陀佛,說他是來找宋通過的;宋通過和臘月已經領了結婚證,可就是不在一塊兒住;晚上他寧願住在辦公室裏,也不回家;宋通過聲稱自己忙忙忙,可那不過是借口而已;他不回家的症結就在於嫌臘月進他家門時,沒有帶來那個皇帝的尿壺。不錯,臘月是答應要帶那個尿壺過來,可那個尿壺找不見卻也是事實。為這個事,宋通過和臘月結婚的當日就鬧得不可開交,他用他那鐵疙瘩一般的拳頭,把臘月打得耳朵流膿汁。宋通過像不像話啊?宋通過是不是一個人啊?聽說宋通過勾搭了一個城裏的摩登女郎,害得臘月整夜整夜鑽在被窩裏哭;若不是臘月母親眼尖手快,臘月都從撒可魯的湖裏跳了下去;當然了,湖水比較淺,估計就是跳下去也淹不死。
富貴找宋通過,就是想勸勸宋通過回心轉意,回家和臘月好好過日子。狼娃多可愛呀,才十多歲的孩子,罵人的話就一串一串的;宋通過前妻號稱會罵人,但她如果活著,估計也對罵不過狼娃。狼娃罵急了,還會迅速匍匐在地,朝對方的腳麵咬那麼一口。
我問富貴提那個蛇皮袋幹什麼?富貴說他在撿垃圾。工廠即將開工,到處都有棄扔的東西,隨便撿一些,油鹽錢就夠了。富貴說他隻是撿,絕不翻牆進去偷,因為那樣太可恥,辱沒佛祖。富貴問我知不知道他已經信佛了?我說不知道。富貴聳聳鼻子,講起了他信佛的經曆:就在前幾天,他突然感到頭疼,於是和衣而眠。睡後不久,就做了一個夢,夢裏有一道七色彩光垂直而下,在他的眼前晃悠。接著彩光裏就浮現出佛祖的麵龐,佛祖手捧詔旨,宣布富貴就是遺失了三百年的明德大佛。明德大佛原供奉於四川,在某年某月某日農民起事時被搗毀,一直在空中飄零,找不到附身之人。佛祖念及富貴心腸慈悲,就讓明德棲息於富貴的肩膀,並叮嚀富貴專注於佛事,佛祖會把聖光灑在富貴的身上。富貴醒來後,立刻就在屋子裏立了佛祖的牌位,並燒香跪拜。從那日起,富貴就成了神仙,一心向佛,並給自己取了個法號,名為明德。
我不想聽富貴繼續講下去。太陽火辣,我這才發現曾經的麻子村綠樹成陰,而今盡管樓房如同森林,但卻光禿禿的,竟然沒有了可以遮蔽陽光的大樹了。我問富貴記不記得我父母的墳墓在哪裏,富貴直接用手指美騰公司的辦公樓,說埋在那棟辦公樓的下麵了。我問你記得準確不準確?富貴說那還會錯嗎?辦公樓奠基那天,幾乎所有的村民都跑來觀看。挖掘機把我祖輩們的屍骨挖了出來,扔得到處都是,惹得大家議論紛紛,那情景他記得可牢可牢了,就像鑲刻在腦子裏一樣,怎麼會錯呢?我問他們後來把屍骨怎麼樣了?富貴說還不是重新填埋,把屍骨壓進了地基裏。
我有一種想放聲大哭的衝動。我的胸腔裏像有一顆汽油彈在燃燒。我衝破了保安的阻攔,直接來到美騰公司的辦公樓前,跪了下去,將籃子裏的東西一股腦兒地倒了出來,然後點燃了冥幣。保安在用腳踢我,但我並沒有遵照他的命令站起來。我依然跪在地上,放開喉嚨,歇斯底裏地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