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2章(2 / 2)

大林未給我打電話,就把三媽和富貴給我領來了。大林一有事,就沒有了主意,他要解決問題,拿手好戲就是把他的難題轉化成我的難題。我剛剛和編輯部主任薛雨露發生了爭執,此時正坐在木格子裏思忖要不要辭職。薛雨露是一個心胸比酒盅還要小的女人,她年齡不過三十出頭,但已經是一個官場老手了。她和孫社長形似父女,但其實呢,誰都不把他們當父女看待。在報社裏,她成了沒人敢挨的烙鐵。誰要是言語不慎,一句玩笑沒開好,就會給自己帶來禍害。早上一句無意中冒出的話,連午飯時間還沒到,就已飄進了孫社長的耳朵。薛雨露向孫社長打小報告,並不是原封不動地抄襲,而是總要添油加醋,把一個彈弓能誇張成一個射程萬裏的導彈。

活該倒黴,不偏不倚,薛雨露恰巧就成了我的頂頭上司。她就像個女皇一樣,那些女記者女編輯舌頭甜甜的,嘴唇油油的,都姐呀姐呀地稱呼她,有的明顯比她年齡大;她們都用小恩小惠孝敬她,或給她買一件流行的高檔披肩,或送她香水呀手鐲呀之類的玩意兒,或請她喝茶請她看演出。參加新聞發布會,紅包也免不了給她索要一份。隻有一位名叫羅宵的女記者是個直腸子,看不慣薛雨露的做派,常常衝著薛雨露吼叫,結果呢,吃虧的隻能是她自己:她連續三個月完不成任務,每月的考核表上都填著“不合格”三個字。羅宵眼看自己在報社呆不下去了,就和薛雨露大吵一頓,然後辭職而去。不過羅宵確實也有自己的本領,她辦了個美容院,自己做了老板。羅宵離開報社後,和我一直有電話聯係,她很少和我再聊報社的事了,而是煽動我給她的美容院介紹客人;介紹成功一個,回扣二百;介紹成功兩個,回扣就變成了五百。

社會新聞部裏隻有我和另一個小夥子兩個男的。這個小夥子叫項文化,大家都稱呼他小項。小項是個稀裏糊塗的人,成天迷迷糊糊的,一副沒睡醒的樣子。整整一天,辦公室裏都看不到小項的蹤影。隻是到下午快下班的時候,人們才發現小項撲撲踏踏地走了進來。他一來,就展開一份外地的報紙,抄起了新聞。成都報紙上有篇“成都老鼠街頭咬傷人”,他隻需改動兩個字,變為“越北老鼠街頭咬傷人”;一份安徽報紙上刊登“合肥野廣告泛濫成災”,他就抄成“越北野廣告泛濫成災”。但小項不但不受批評,還年年是先進。這倒不是小項在巴結薛雨露,而是因為小項有一個令人羨慕的父親。他父親是省上的領導,薛雨露通過小項的父親,把他從部隊複員的弟弟薛力含,安排進了省政府。薛力含經常到報社找小項,他的身後總是跟隨著濃妝豔抹的女郎;據人家說,薛力含在鬧市區開了個歌舞廳,那些女郎就是歌舞廳裏的坐台小姐。

羅宵離開報社,無疑是我的一個損失。曾經的倒數第二,立刻就成了倒數第一,我成了部裏惟一的一個異類。一個四十歲的大男人,頭上蹲坐著一個年輕的女孩子,心裏本身就已經別扭。何況這個女孩子沒有丁點孩子氣,很有點女光棍的脾氣。她不刁難我,仿佛顯示不出來她是個領導似的。我辛辛苦苦采來的新聞,她瞥一眼就在它上麵打上大大的一個叉,而且沒有任何理由。我也嚐試過跟她搞好關係,但她卻誤以為我比較好色,在打她的主意。於是她變本加厲地給我難堪。就在大林和三媽、富貴來之前,我寫了一篇城市打工者自殺狀況的長篇通訊,遞交到她的手裏,結果被她以影響社會安定團結為由槍斃。在忍無可忍的情況下,我和她吵了幾句嘴;我知道,她會立刻把我告發到孫社長那裏。我在孫社長那裏,早已經是聲名狼藉。孫社長見了我,眼皮耷拉著,頭擺向一旁,他那西葫蘆狀的禿頭上,飄搖著兩三根枯發,看起來頗為滑稽。

就在我悶坐在辦公桌前,琢磨著要不要寫辭職報告的時候,一個剛從外麵走進來的女記者對我說,門口有人找我,保安攔住了他們,不讓進來。我走出去,就看見大林等人。大林一見我,就劈頭蓋腦地說,他下決心不在李甜甜那裏幹了;李甜甜給他母親發凶,也讓他當眾丟盡臉麵,他堅決不幹了,堅堅決決不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