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章(2 / 2)

在城市裏呆久了之後,突然來到三河灣,才知道三河灣是那麼地具有魅力。河水蕩漾,柳樹搖曳,一簇簇的野花漫山遍野,一束束的野草恣意蓬勃;水裏魚兒遊蕩,花上蜂舞蝶戀,偶爾有一隻或幾隻野兔,蹦跳著鑽入叢林。

立本是一個浪漫主義者,他坐在一塊岩石上,不願意離開。他既回憶過去的美好時光,又在幻想三河灣的未來。他突然就冒出一個大膽的設想,那就是把三河灣打造成一個旅遊景點,讓那些飽受汙染的城裏人,都來這裏踏青賞景,呼吸新鮮的空氣。

我對立本說:你得了吧你,城裏人走到哪裏,就把汙染帶到哪裏;你如果下一次回國還想見到三河灣,還想讓三河灣保持原樣,最好的辦法就是不要改變它;三河灣就像一個美麗的姑娘,養在深閨,還能保持她的純潔和樸素,但一旦走入塵世,她會變成什麼樣的麵目還真難說呢!妓女的美麗和閨女的美麗不是一回事兒。

立本讚成我說的話,但他認為一個好的東西如果不能變為生產力,其價值就不能得到充分的體現;村民們守著金佛像,卻手端乞討碗——總得想辦法讓他們改變這種現狀啊?

說到這裏,我和立本不約而同地想起了老支書杆杆的固執。杆杆當支書的時候,一個知青帶來了縣水廠的廠長,廠長在三河灣走了一遭,把泉水吸進口裏嚐嚐,就來村裏找杆杆商談合作的事宜。那時城裏剛興起喝格瓦斯飲料,那個廠長就想利用三河灣的水,辦一個生產格瓦斯的飲料廠。他們見到杆杆,沒說幾句話,就被杆杆轟出了村。杆杆手持一把鐵鏟,跟在他們身後,他一邊大聲地斥責他們,一邊做出要用鐵鏟鏟他們的姿勢。廠長被嚇跑了,知青也被杆杆罵得滾回了城裏。杆杆不允許任何人打三河灣的主意,用他的話說,就是窮得賣褲衩,也不能糟蹋老祖先留下的這片好風水。杆杆自然遭到了全體村民的謾罵,人們都說他是個絕死鬼,村裏好不容易來了個財神爺,卻被他這個有眼不識泰山的絕死鬼罵走了。村裏人這麼窮,就是杆杆把它折騰窮的。於是在競選村長的時候,栓虎就在私下或會上,利用杆杆趕跑水廠廠長這件事,惡毒攻擊杆杆,說杆杆是個老頑固,是個二百五,是堆臭烘烘的狗屎。杆杆受到這些罵話的刺激,癱瘓在家,臥床不起。等他開始吐血,寶來才拉著架子車,把杆杆拉到醫院檢查。檢查結果一出來,寶來就泣不成聲:媽呀,我爹竟然得了肝癌,已經到了晚期!

秋利得了瘋病,村裏很多人說那是報應,是杆杆做了虧心事的必然結果。

我說我怎麼越想越覺得杆杆像個好人呢?

立本讚同我的話。他說如果放到美國,杆杆就是環保主義者,他會贏得人們普遍的尊敬。說到這裏,立本感慨寶來的可憐,他說他會努力地幫助寶來的,要讓寶來得到他應該得到的公正。

公正?我聽到立本說“公正”二字就覺得挺好笑。我說立本你算了吧,這世道你還想得到什麼公正,簡直是一個典型的書生。糊糊塗塗,裝聾賣傻,指鹿為馬,你才能勉強活下去,你別不知天高地厚呀!世道是一塊巨大堅硬的石頭,而我們每個人不過是一個個脆弱的雞蛋,雞蛋碰石頭,那不是自找滅亡嗎?

立本聽了我的高談闊論,有點生氣。他說每個人都那麼貪生怕死,樹葉掉下來都怕砸頭,那社會怎麼進步?

我笑了。我本想和他繼續辯論下去,但看到他如此幼稚,就打住了話題。我提議,他和我一塊兒去給杆杆上個墳。立本欣然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