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三章特殊的群體:陣痛中的“大森工”(3 / 3)

處於夾縫中的森工“企業”,體製上的困惑除了上麵談到的“企業”與“事業”不分外,還有一個突出問題便是與地方政府乃至地方老百姓的矛盾。

森工“企業”過去在“森老虎”時代不是省屬便是州屬企業,人員絕大多數來自內地,自從效益滑坡和實行天然林禁伐後,各種矛盾出現了:

道孚林業局規劃設計了36萬公頃(540萬畝)天保工程作業地,但鄉政府和老百姓們認為破壞了草場,不讓栽,縣政府來協調後仍然栽不下去,甚至過去林業局的跡地也被老百姓們占用了;

鬆潘林業局在幹旱河穀邊植的樹,一次又一次被老百姓齊腰砍斷,甚至補種一次砍一次;

川西林業局修建的甲司口電站長期收不到電費,僅2001年地方各單位便欠費40多萬元;

馬爾康林業局和當地發生了林地之爭,林業公安幹警挨了打、槍被槍,中層幹部也有人挨打,某地方領導揚言:“馬爾康林業局的事沒得我點頭一律不準辦!”

壤塘林業局301工段的一些住房被當地的農牧民強行拆去,木板也被拿走。在林政管理中,林業局和當地農牧民多次發生衝突乃至打架,林業局和地方政府也有利益之爭。

有人曾建議將這些森工骨幹企業全部下放到縣,與縣林業局合並,但目前這方麵的條件似不成熟,正如有的職工反映的那樣:如果真下放了,可能上訪的更多,不但退休的上訪,連在職的也要上訪了!

目前,這些“大森工”職工們的生活仍然是艱難的。發達國家進入信息社會和知識經濟,大城市裏的人們已經流行“選美”和時裝表演,而他們卻仍然生活在以手工勞動為主的農耕時代。有的職工已經感覺到自己和外部世界的隔膜,在享受短暫的探親假時,竟常常提前回到林區,原因是:看不慣外麵的社會。

造林時節,他們仍然會四五點鍾就起床上山,直到天黑才回來。屁股上掛個玉米麵饃饃——有時被老雕叼走,就得一直餓到天黑……冬天巡山時,由於林區不準生火,睫毛和胡子上都是冰,雙腳凍得失去了知覺,下山後鞋都凍得脫不下,要坐在火爐邊烤一陣後才能脫下來……

考察中我曾到過阿壩州極其偏僻的國家級貧困縣壤塘,並到了竹柯溝的壤塘林業局301工段,和那裏的林業工人們進行了座談。

竹柯溝是一條很窄的小溝,但長期以來木材就從這條小溝裏漂出,進入杜柯河再進入大渡河。竹柯溝雖然隻是一條小溝,但溝邊仍然有高聳的岩石,溪水擊打著岩石,濤聲訇然,竟有些像雷鳴。

工人們住的房子是30年前用泥土、木板和小木棒蓋上油毛氈搭成的,泥土地,冬天很冷,被子上都有霜,而夏天則會漏雨。

座談時,工人們最擔心的便是“大森工”和縣上“小森工”合倂的問題,瘦瘦的工段長崔顯超說:“我54歲了,從18歲起在林業上幹了36年,山上像我這樣的老同誌已經不多了。我一輩和樹林打交道,從砍樹到栽樹,我喜歡這工作,也舍不得這一片樹林。真要和縣上合並了,把樹林交了,我們搞一輩子,就啥都沒有了……”

另一位斑白胡子的老工人支均常也擔憂地說:“把我們交縣上,縣上正在搞下崗,我們跟縣上沒有關係,準讓我們先下崗,讓那些不懂造林的人來造林……”

下崗分流,的確是林業工人們麵對的又一個嚴峻問題。

“天保”資金逐年減少,迫使各“大森工”不但將職工們的退休年齡提前(規定男工55歲必須退休),而且還將讓一部分工人“分流”。

“分流”以後幹什麼?林業職工是特殊的群體,多年來遠離外麵的世界,技術又十分單一,長期以來住在深山老林,既沒有報紙更沒的電視,不會用電腦、不會開汽車、不會說英語,到哪裏去自謀職業?又怎樣參與殘酷的市場競爭?

當然,下崗和分流的壓力不僅對“大森工”,對“小森工”同樣存在。在四川省天全縣林業局漂亮的辦公區門口,我曾注意到了一對40歲左右、在寒風中瑟縮著賣鹵肉的夫妻,他們的生意十分清淡,在街頭上從早站到晚,最多一天也隻能賣一二十元。除了成本和稅收還有什麼?經過詢問,知道他們過去都是林業係統的職工,現在都下了崗。丈夫以每個月600元的代價“買斷”了工齡,得了不到1萬元,妻子就更少,兩人加在一起隻有1.6萬多元。後來一打聽,當地林業係統下崗的還大有人在,天全縣林業局辦公室主任的妻子以每月500元的價格“買斷”了工齡,得了8200元,警督的妻子也是如此,全家人從此便靠丈夫600來元的月薪養活三口之家……

除了職工還有職工子女也是“大森工”目前麵臨的一大問題。林業職工的子女大部分文化水平較低,又無其它技能,1984年以後,森工部門停止招工,這些子女便隻能在家“待業”。許多家庭兒子無業,孫子也無業,全家隻靠老爺爺微薄的工資生活,於是便成為不安定的因素。川西林業局有200多個職工子女就業無門,為了養活他們,一些幹部甚至副局長下班後都要種地。壤塘林業局2000年有職工557人,但隨局的家屬子女卻達726人,其中無業的有429人,有的甚至二至三代無業……

為了“穩藏安康”,各林業局都想了很多辦法,包括給職工子女們一點造林和管護的任務,這些人自己也種點洋芋、挖點藥材、撿點菌子等等,但隨著“天保”任務的減少,矛盾將更加尖銳。

針對目前森工行業“轉軌變型”中這些複雜的問題,各地都提出了一些建議,歸納起來大概有這樣一些:

豁免森工企業過去所欠的各種稅、費;

對森工企業銀行債務先實行掛帳停息,然後由經貿委、銀行及林業部門對企業進行清產核資,對確實因停采造成無力償還的銀行債務,通過呆壞帳衝銷等方式予以解決;

明確“大森工”的性質——到底是企業還是事業單位,不同的性質應有不同的政策;

根據“大森工”曆史所形成的特殊性,在對待退休、下崗等問題上,不應和其他行業一樣采取“一刀切”的政策;

國家加大財政轉移支付力度,幫助解決森工部門離退休人員相關問題;

調整“天保”作業單價,使森工部門增強發展後勁;

將社會服務機構與森工企業進行剝離;

采取措施(包括製定必要的法律、法規)協調林牧矛盾及“大森工”與地方之間的矛盾。

這些建議有可行的,也有不可行的,但對百萬森工大軍這個特殊群體,國家確有必要認真進行研究了。

1932年美國森林學家巴?貝克在仔細考察美國的森林狀況後,向當時還任州長的羅斯福提出建議:能不能派25萬失業青年去植樹造林,羅斯福立即回答:“能派30萬人去嗎?”

後來,在1933年至1939年間,至少有300萬美國人在民間資源守護隊工作過,他們為美國的生態環境和經濟發展做出了巨大貢獻,讓美國擁有了巨大的經濟潛力,以致終於成為世界上唯一的一個在打一場世界大戰的同時,又能提高生活水平的國家。

我們是不是應該對美國的做法進行借鑒,采取更強有力的措施保護我們的森林和植樹造林隊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