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最後一次化療吧?”一團和氣的護士長對我說。
“於教授說是吧。”我也不能確定,但實在不希望再來一次生不如死的化療了。
“想聽聽你的意見。你也是老病友了,看看我們的工作什麼地方還需要改進的。”
“你們做得很好呀,真的非常感謝。”
“謝謝,謝謝,那我們還有什麼不足的地方呢?”
“護士長,我說的可不是套話——你可能還意識不到,現在手頭上的優勢所在,作為局外人我要提醒提醒你。”
“那好,我倒要聽聽。”
“以前我在外科也住過一段時間,雖然業務上有一定的區別,但感覺完全不一樣。你看咱們科室裏麵都是小女生,技術上肯定有一定的差距,但她們年輕有朝氣,而且很單純,帶給病人的都是活力。大家隻要看看她們,心情就好了不少。對於腫瘤病人來說,好的心情非常重要,某種程度上比用藥、治療還要重要。這可是你現在手裏的優勢喲,如果你的手下是一大把有經驗的護士,整天想著柴米油鹽,整天想著家人孩子,情況可能大不一樣。”
“你不說我還真的感覺不到,原來總覺得有經驗的護士太少了,工作不好開展,想不到你這麼一說,劣勢還成了優勢。不過你還是沒有說我們工作的不足和需要改進的地方。”
“我不會說你們的壞話的。”
“那不行,過不了關。”
“你非要我說,我就說一下吧,這可是你屈打成招的喲。我覺得你們這裏的年輕醫生敬業精神太差。”
對此她頗有同感,“是的,這些年輕醫生要學習的不僅僅是醫學知識,更多的是工作態度,老教授就要好很多。”
“還有就是人性化的服務再多一些就好了。”
“說得具體一點吧。”
“就說熱水供應吧,本來一天送兩次熱水不錯,但相隔的時間太近,下午四點半就要求病人們洗漱,然後到了晚上就沒有熱水了。有時可以打開水房上一點,但畢竟不方便。可能你們從成本控製的角度考慮,這樣可能會更好一些,但對於病人來說,真的很不方便。”
“是的,是的,你說的我們會想辦法改進的。”
“不過還是非常感謝你,護士長,在這裏住院這麼長的時間,給我留下來的記憶是美好的,非常感謝你們。”
2002年的冬天,終於結束了漫長的放療化療,現在隻剩下最後一道程序,就是做脾髒切除的外科手術。
你的Elsie幹媽自己也快當媽媽了,而我手術後還不知道是怎樣的狀況。我得抓緊所剩不多的時間,搶在還能自如行動時去看看她。帶上一些嬰兒用具,我趕到了幾十公裏外你幹媽的家裏。沒曾想,將要臨盆的她還在上班,非要堅持到最後一分鍾,看來情況不錯。
把這些事情忙完,我可以安心準備手術了。
主刀醫生楊教授和藹可親,了解我的情況後,很快就讓我入院了。
病床依舊緊張,我還得從走道住起。
“你這個人怪怪的,怎麼拿著個本子寫來寫去的。怎麼,想把我們醫院不好的記下來?”
“怎麼這麼想,你怎麼不想成我把這裏的好人好事記下,出去了給你們做免費廣告呢?”
“我才不相信呢。”
“這麼不自信?”
“不是不自信,現在沒這麼好的人了。”
“小朋友怎麼能這麼悲觀呢,我就是這樣的好人。”
隨身的筆記本引來護士的詢問,我隻能這樣給她們解釋。沒幾天,那個記錄了許多文字的筆記本不翼而飛。但願這是個吉兆,將一切不好的東西都帶走吧。雖然許多文字一旦失去就不可能再補回,有那麼一點點的缺憾,但我隻能用這樣的想法來寬慰自己。不知道那個拿走筆記本的人會怎麼想,或許他隻看重軟牛皮DIY的封套,內芯丟了吧。
術前,終於搬入重症病房。到此來動手術的病人,個個重症纏身,已經到了生命的最後關頭。世間滄桑,一室盡覽。重症病室真是個奇妙的所在,裏麵的人物來自五湖四海,來之前或許三教九流,能夠出去之後也會八仙過海,但就在那樣一個特定的空間與時間裏,大家卻是一個極其特殊的群體。
在得知我的處境後,病室的老老少少都流露出同情之意,鄰床的陳婆婆更是著急:“你的孩子這麼小,家裏人照顧你起來一定有麻煩,還是請個護工吧。你看那個小謝怎麼樣,我們覺得很好。”順著她的手看過去,對麵床的一位小夥子正在周到地照顧著一位術後病人。“比他自己兒子還親,照顧得不知道有多好。”厚道的老人這樣說,我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呢。
手術很快就排上了。
“明天就給你動手術。”
“能不能換個時間,後天怎麼樣,不行再往後推也行。”
“這就奇怪了,從來隻有病人想將手術時間提前的,我還真的是第一次聽到病人想把自己手術時間推後的,為什麼?我們老板時間很緊,這次錯過了,下次要等很長的時間喲。還是服從我們的安排吧。”
“真的不行,再說手術費用我也沒辦法馬上湊齊那麼多。”
“沒關係,可以先給你做,後到位也可以。你有單位,跑不掉的。”
“真的不行,就算你可以給我做,家裏也沒有人手來照顧我。”
“你都住院了,馬上就要動手術,家裏怎麼可能沒人來照顧你呢?”
“你不相信,但就是這樣的,家裏孩子還很小,一歲不到。你們就多擔待一點吧,可能給你們添麻煩了,真對不起。”
“好吧,反正你是特例了又特例的,我們老板真的對你破幾次例了。”
再次被投入到病房中,不能自由出入,又不能發傻發呆,唯一可做的就是將往事一一重現。
剛剛過去的夏天,是你來到這個世上的第一個夏天。
說來就來的第一個夏天,對你來說是不小的考驗,但你似乎對酷熱沒作出太大的抗議,反而發現了其中的許多賞心樂事。一個晚上,大家圍在桌邊吃西瓜,你看著我們吃得高興,就咿咿呀呀地叫開了。
“她能吃嗎,這東西挺涼的呢。”
“少給她一點試一下吧。”
第一勺西瓜汁在小嘴裏特別停留了一陣,你仔仔細細地品嚐了一番,畢竟與母乳或牛奶不一樣。但第二勺一口吞了下去,以後的每一口就越來越快,到後來等待的時候便開始尖叫了起來。
“別叫了,小祖宗,哪裏有這麼快呀!”
你卻不管這些,一個勁地叫著。就這樣,整個喂食過程就在你的尖叫聲中流逝了。
氣溫一天天升高,你的用具全換成了夏裝。小枕頭換成草席編的小涼枕,上麵還帶有淡淡的葦草清香,洗淨後再蒙上布麵枕巾,這樣就可以舒適地伴你一夏了。小床的蚊帳掛了起來,但空調開著也不管用,小床裏的氣溫總要比外麵高一些。本來就怕熱的你更是一頭大汗,每天早上起床時小枕頭都可以擰出水來。
“這麼下去總不是個事呀,怎麼辦呢?”媽媽很著急。
“要能買一個最小最小的迷你電扇就好了。”
為了這個超級迷你電扇,我乘出院的休息時間,走遍了大街小巷,一家店一家店地探問。最後,終於買到了一個合意的,風量正好,而且很安全,就算你有時伸手抬腳過去碰到了它,抓住了它,也沒有關係,風扇就自動停了,根本就不會傷害到你。你在小風扇的庇護下安然入睡,額頭上的汗滴少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