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她的對象是她的父親,“侯二”也沒有想到她會突然出擊,驚覺時,掌風已撲麵而來。

“侯二”本能的舉掌相格,但是在這一刹那,他忘了他雙肩功力已失,怎敵得這“毒君金一鵬”十年栽培的金梅齡一掌,何況金梅齡以為他的功力高出自己甚多,這兩掌更是全力而施。

金梅齡見他舉掌相迎,心中方自一驚,恐怕自已接不住他的掌力,左掌迎卻,右掌卻從左肘下穿出,那知道她左掌接觸到的竟是一雙絲毫沒有勁力的手掌,驚疑之間,突然兩掌,已全中了

對方的前胸。

“侯二”饒是功力深厚,也禁不得她這兩掌,“哇”地噴出一口鮮血,全都濺在金梅齡翠綠色的衣裳上,金梅齡心裏忽然有一種歉疚的感覺,她對自己能一掌擊倒這瘦削老人,百思不得其解。

她暗忖:“他的功力絕對不會被我一掌擊倒呀!就以他的輕功來說,也好像遠在我之上——”

“侯二”虛弱地歎出一口氣,抬望蒼天,眼中一片模糊,他知道自己內腑已受重傷,不禁暗暗歎息著命運安排:“為什麼讓我死在我女兒的手上?”於是他勉強招起手來,說:“你過來。”

金梅齡覺得似乎有一種不可抗拒的力量,使得她依然走到這垂死的老人麵前,“侯二”望著星空下她女兒麵龐,不知道是喜,是悲,是怒。

“唉,你難道現在還不知道我是誰嗎?我是——”他突然想起此刻怎能說出自己和她的關係,那豈不會便她抱恨終生,他忖道:“我該原諒她,因為她不知道呀,若我使她終生悔恨,那我真是死不瞑目了,我絲毫沒有盡到做父親的責任,此刻卻該為她盡最後一份心意了。”

於是他強忍著人類最難受的痛苦,在臨死的時候,還在隱藏著他心裏最不願意隱藏的事。

但是在這一刻,金梅齡的胸海突然變得異常空靈,這瘦削老人的每一句含著深意,而她當時並不明了的話,在此瞬息之間掠過她腦海時,她突然全部了解了,雖然這了解是痛苦的。

“他——他難道真是我的父親。”雖然她平日對她的父親並沒有情感,甚至還有些怨仇,但此刻,骨肉的天性像山間的洪水,突然爆發了出來,“我——我殺死了我的父親。”

於是她痛哭了,像暮春啼血的杜鵑。

她撲到這垂死的老人身上,這時候,她忘卻了辛捷,忘卻了一切,一種更強大的力量,將她驅入更痛苦的深淵裏。

“侯二”最後的一絲微笑,滲合著血水自嘴角流露出來,然後他永遠離開了庸碌的人世。

他是含笑而死的,但他的這笑容是表示著快樂抑或是痛苦,世上永遠沒有任何人能知道。

漢陽位於漢水之南,長江西岸,北有大別山,俗稱龜山,與武昌鎮之蛇山隔江遙遙相對。

暮春三月,鶯飛草長,漢陽北岸,西月湖畔的一座小小的寺廟水月庵裏,多了個妙齡的尼姑。

晨鍾暮鼓,歲月悠悠,這妙齡尼姑眼中的淚水,永遠沒有一天是幹的,她比別的尼姑修行更苦,操勞更勤,像是想藉這些禸體上的折磨來消除精神上的苦痛似的,但是每當夜靜更深,人們如果經過這小小的水月庵的後院,就會發現這苦修的妙齡尼姑總會在院中練習著內家精深的武功,或者是在庵牆外草尾樹梢上,練習著武林中絕頂的輕身功夫。

每當月圓花好之時,良辰美景之下,她又會獨自蹈蹈在月光之下,幽幽歎息,像是她對人世間,尚有許多未能拋下之事。

她就是深深仟悔著的金梅齡。

她找不出一種可以寬恕她殺父行為的理由,縱然這行為是在無意中造成的,但是她的良心卻不允許她寬恕自己,於是她拋開了——切,甚至拋開了對辛捷的懷念,獨自跑到這小小的庵中來潛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