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允、高奉天、範尼僧三人便在呂方平日裏辦理政事的文德殿擺開了攤子,將各自的僚屬布置在左右偏殿,若是小事,則一人斷之,若是大事,則三人合計之後再共同處置。這般七八日後,有小宦官趕來通知三人,說吳王呂方已經蘇醒,招三位前去覲見,三人趕忙放下手中事情,隨那小宦官趕往呂方所在的未央宮。
三人穿過數重殿閣,還在呂方門外,便聞到從屋中傳出一陣苦澀的藥味,三人本能的放輕了腳步,早有小黃門替三人挑起門簾,屋中立刻傳出一股熱氣來,三人額頭上立刻多了一層汗珠。
“老臣參見陛下!”三人進得屋來,對床上的呂方斂衽下拜道。
“起來吧!”呂方低聲道,隻見他臉色枯黃,躺在錦榻上,身上蓋著數層厚厚的氈被,整個人幾乎陷在皮毛和錦緞中。可能是因為傷病的原因,本來渾圓的臉型也變成了長條臉,顴骨突出,整個人仿佛小了一圈。陳允雖然一路上各懷心思,但畢竟跟隨呂方二十餘年,見到主上這般模樣,心中都不禁惻然,顫聲道:“陛下,您萬金之軀,可要保重呀!”
呂方搖了搖頭,推開一旁替他喂藥的宮女,苦笑道:“罷了,自家事自家明白,若是寡人還在這個位子上坐著,最多也就幾個月的命了,此番潤性孩兒回來,我便立即傳位於他,說不定還能再活個幾年,你們幾個都是跟隨我幾十年的老家夥了,待我傳位於潤性後,便一同退下來陪我釣釣魚,下下棋,享兩年清福,將那些煩心事交給後輩去操心可好?”
陳允聞言一愣,沒想到呂方招他們三人來竟然說這些,聽他話中竟然有讓他們三人退下來的意思。雖說陳允年紀比呂方還大上個四五歲,但陳允養氣攝生的功夫甚好,又沒有像呂方這般操勞,身子骨反倒遠比呂方好。加上此人掌握吳國大權多年,一下子便要放手,頓時感覺到心中一陣空鬧鬧的,十分難受。
陳允正思忖間,耳邊聽到高奉天、範尼僧二人齊聲道:“微臣拜謝陛下厚恩!”趕忙也躬身下拜道:“陛下厚恩,微臣粉身難報!”卻已經拉後了半拍,顯得頗為突兀。
呂方目光掃過地上的三人,笑道:“來人,將東西拿來給三位卿家!”話音剛落,早有一名小黃門過來,送了三張紙與三人。陳允接過紙打開一看,不由得一愣,原來那紙上寫的一行行卻是十餘處田莊,都是在三吳、江西、江北等廣陵附近之處,總共加起來怕不有六七千畝,在每一處田莊下麵還注明了莊中的田客、牲畜等,十分詳細,看一旁範、高二人臉上神情。想必他們手中的紙上寫的也是這些東西。
“陛下,這是?”
陳允正驚疑間,隻見呂方沉聲答道:“三位愛卿,紙上的那些田宅是寡人賞賜與你們的,你們三人隨我二十餘年,隨名為君臣,但實有骨肉之恩,現在寡人即將傳位於潤性,有一句話說與你們三人聽:居高位,掌大權,貌似尊榮然甚危。人生苦短,猶如白駒過隙,轉眼即逝。你們不如蓄財貨,置田宅,以傳子孫後代;家中多置歌妓舞伶,日夜飲酒相歡以終天年,豈不遠勝像現在這般?”
聽到這裏,陳允心中已經雪亮,吳王呂方方才那一番話的意思是以這些田宅厚賞換取自己、高奉天、範尼僧三人在呂潤性繼位後主動放棄權力,歸老林泉,從而掃清呂潤性掌握最高權力的障礙。他拖了這麼久,今天突然招自己三人過來,想必是鎮守楚州的呂雄已經回到建鄴,如果自己沒有猜錯的話,呂雄還帶了相當數量的軍隊,以防止掌握殿前都的王佛兒可能變心,確保對建鄴城的控製。
“呂方呀呂方,你已經到了這般田地,做事情還是這麼滴水不漏!”陳允心中暗忖道,目光掃過躺在錦榻上的呂方,隻見其雖然臉色蠟黃,臉龐消瘦,但一雙眼睛還是像過去那樣明亮,充滿了意誌的力量,正靜靜的看著自己。
“微臣多謝陛下厚恩!”三人又重新跪在地上,對躺在錦榻上的呂方磕了三個頭,方才退出門外。呂方看著三人離去的背影,過了好一會兒,方才疲倦的閉上雙眼,方才他身上的那種令人生畏的力量一下子又消失了,重新變成了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蜷縮在錦緞和毛皮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