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那棵長勢旺盛的文竹,也被裝進了一隻手提袋裏。
於是那隻行李就打得又大又沉,於是劉川還斜背了一隻挎包,包裏裝著他的“玻璃”,於是他的手上還提了一隻紙袋,紙袋裏裝著那棵經風曆雨的文竹。
他帶著如此沉重的“家當”,居然步行了四十分鍾,一路未停地走到京開高速的輔路,氣喘籲籲地搭上了一輛開往城裏的公共汽車。
他知道他應該進城,但他不知道進城之後,又該去向哪裏……公共汽車從六裏橋駛出了高速路,駛入了擁擠的西三環,時隔三年零一個月,劉川終於又回來了,又看到了熱鬧的北京城。
三年零一個月,一千一百二十六個晨昏,那個高牆電網的深牢大獄,是他苦海慈航的方舟,那些殺人放火搶劫強奸貪汙盜竊走私販毒的囚犯,是他同船過渡的夥伴。現在他已回頭是岸,岸上人潮如水,他卻無家可歸。
他原來的家,早被法院拿去抵債,他租住房子,早就超過了租期,他的奶奶,住在郊區的養老院裏,他在這個廣廈萬千的城市,上無片瓦,下無立錐。他懷裏揣著一份天河監獄開具的釋放證明書,他還需要到他家原來所屬的派出所去開具一份戶口注銷證明書,他還需要填寫一份入戶申請書……這些手續其實並不麻煩,麻煩的是,他到哪裏入戶?入戶需要一份由親友或招聘他的工作單位為他出具的住房證明,而這份證明,他又該找誰弄去?
公共汽車走走停停,在人潮車海中隨波逐流,他不知道該在哪一個車站放下自己,連同自己的玻璃和文竹。車子經過航天橋時他看到了那個記憶中的巷口,巷口的小店在視線中潦草地劃過,劉川立即抱起了自己破舊的行李,決定在此下車。
十分鍾後他站在了那個巷口,也知道不必真的進去,季文竹早在四年以前,就從這裏搬到酒仙橋去了,又從酒仙橋搬去了和平裏,也許又從和平裏,搬到了一處更好的房子,或者,她已經買下了一所高檔的公寓,公寓裏麵已經裝修一新……劉川的目光在巷口的屋角房簷,一一掃過,有幾分心酸,有幾分留戀。巷口的那間小賣部以前就有,劉川就用這裏的公用電話,撥打了季文竹的手機。
居然,電話通了。
劉川一聽到季文竹熟悉的聲音,額頭上就立刻布滿了緊張的汗珠,他有點不相信自己的運氣,竟會好得如此湊巧。他的聲音不由惶恐起來,甚至還有幾分恭敬,那感覺幾乎不像麵對久別的愛人,倒像麵對一個新來的隊長。
他說:“文竹,是我,我是劉川。”
“劉川?”電話那邊,有點疑惑,有點發蒙:“哪個劉川?”
“就是劉川啊,你聽出我的聲音來了嗎?”
“你是劉川啊,你,你怎麼知道我的電話的,你這是從裏邊打出來的嗎,你這是監獄的電話嗎?”
“我出來了,我刑滿了,我這是在你們家門口打公用電話呢,就是航天橋你原來住的這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