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0章(3 / 3)

景科長默默聽著,沒做反駁。他大概第一次見識劉川也能這麼振振有詞的長篇大論。在劉川看來,景科長不反駁是因為他的雄辯無可反駁。當然,劉川也感覺到了,景科長不反駁還可能是因為他自己對這個案子,也信心不足,也感到疲憊。也許他和劉川一樣,恨不得這個案子早點完了,讓那一千二百萬的秘密永遠石沉大海吧!也許他和劉川一樣,都想家了,他也上有老下有小的。他們都該早點握握手,彼此拍拍肩,或者再互相苦笑一下,然後南轅北轍,各奔東西,他回他的東照,他回他的北京,以後有朝一日相見,大家還是朋友。

那次接頭的結果,和劉川想得差不太多,景科長終於點頭表示:“好吧,你先回去,下一步怎麼辦,我們馬上請示,馬上研究,我們會盡早給你答複。”

景科長最後的這句話,不但沒讓劉川輕鬆,反倒讓他更加度日如年,歸心似箭。這句話顯然給了他一個不切實際的錯覺,以為自己在秦水的日子屈指可數。他一連三天天天都去街角那個雜貨店門口轉上一圈,但一連三天沒再見到景科長在那露麵。見不到景科長聽不到任何消息劉川越來越心浮氣躁。他也不去跟著收賬了,也不去“大富豪”看場子了,一天到晚呆在小院,實在悶極了就陪著單鵑和她父母打幾把牌。第四天傍晚小康派人到小院叫他,拿了些藥讓他送到城東小蟲家去。小蟲是小康手下的一個嘍羅,在隆城那場打殺中被刀砍傷,前一天才被他家裏人找到,從隆城的醫院抬回來了。劉川以前有一次跟著收賬時曾經從小蟲家的門口經過,所以小康讓他跑一趟把藥送去。

如果是叫劉川跟去收賬,劉川肯定要借故推辭。無奈是送藥,無論出於救死扶傷的道義還是出於表麵的弟兄仗義,劉川都沒有推辭的理由。

於是劉川連晚飯都沒顧上吃就拎著那幾包中藥出門,他兜裏沒錢坐車,就步行向城東走去。走到小蟲家時已是晚上八點,看到小蟲躺在床上真是傷得不輕。他老婆和他爹媽都守在身邊,除了掉淚隻有唉聲歎氣。劉川放下藥包想說幾句安慰的話,話未出口就被小蟲父親一通臭罵轟了出來。小蟲的父親以為劉川也是一個黑道上的幫派分子,就是他這幫人把小蟲教得不務正業有家不歸。劉川不想和他家人費舌解釋,任憑人家罵得灰頭土臉退出屋子,在周圍鄰居探頭探腦的偷窺之下,狼狽不堪地走出了那條肮髒的巷子。

從小巷出來要穿過一個露天的煤廠,才能回到來時的大路。這個時辰煤廠的每個角落都已人去燈熄,夜風卷著煤灰乘虛而入,猖狂地在一個個煤堆間竄來竄去。劉川怕煤塵把臉刮髒便用衣袖捂著,一路急步,掩麵而行。行至一半,忽聞身後風中,隱隱雜著一串混亂而又急促的腳步,劉川回頭一看,還沒看見人影,便覺眼前銀光一閃,一把大片刀劈風而至。劉川最先聽到的聲音,確實是刀鋒劈開空氣的呼嘯,短促而又迅捷,讓人不寒而栗。他幾乎隻是憑了聽覺上的一點預示,下意識地側身一躲,隻快了百分之一秒鍾,才未人頭落地。他這側身一躲的力量太猛了,以致身體失去平衡,摔了下去。在仰麵朝天的一刹那間,他看清了頭上至少有兩三個黑影,至少有兩把砍刀再次朝他的麵部殺來。他在地上滾了兩滾,聽得見片刀砍在地麵的聲音,他就著身體滾動的慣力爬了起來,跌跌絆絆漫無方向地向前逃去……他看到前方不遠,有一排房子攔住去路,他不知道怎麼一眼就看到了當中有個半開的窗子。他甚至沒有細想該用什麼動作姿勢,雙手在窗台上用力一撐,身子便飛進了屋裏。劉川一跳進屋子就被黑暗中橫七豎八胡亂堆放的鐵鍬鐵鎬連絆了幾個跟頭,那兩個隨後跳進來的殺手,顯然沒想到他們跳進的是一間工具庫房,他們剛一跳入就遭到了一把大鐵鍬凶狠的反擊。劉川瘋了似的用一把鐵鍬連掄帶砍,他的神經在黑暗中變得超常敏銳,他憑感覺連續數次把鐵鍬沒頭沒腦地掄在那兩個殺手身上,他同樣憑感覺知道那兩個人都被先後打倒在地。於是他不失時機地又從原窗跳了出去,跳出後他才發覺自己手裏還拖著那把救命的鐵鍬,這件長長大大的冷兵器令窗外的最後一個刺客聞風喪膽,撒開雙腳轉身就跑。劉川沒有去追,他牢牢抓著鐵鍬的木把,向另一個方向一路狂奔,拚命逃出了這座空空蕩蕩的黑暗的煤廠。

夜晚的秦水像是一座空城,路燈陰暗,店鋪關門,行人稀少。冷風帶著些細細的煤砂,煤砂刺痛了劉川的雙眼,讓他的雙頰也變得麻木無知。

劉川忘了在什麼地方扔了那把鐵鍬,他幾乎是奔跑著穿過秦水全城。每一條死氣沉沉的街巷,每一個暗夜深藏的門洞,逐一在他的兩側快速退去,剩下的隻有重鼓般的心跳和激烈失常的喘息。他最先奔向的目的地不是他住的小院,而是離小院不遠的那個賣雜貨的小鋪。他跑到雜貨鋪的那條街時出於掩護的需要放慢了腳步,也許他那時真的跑不動了,奔跑和心悸幾乎耗盡了他的全部體力。

雜貨鋪還開著門,一個中年婦女還在盯著鋪子。從她驚異的目光中劉川能想見自己此時的樣子,麵色蒼白,胸膛起伏……他走進店鋪後步伐踉蹌,直奔裏走,進了裏邊的小屋才轉身對跟進來的女人叫道:“我要打電話!”

女人把自己的手機遞給劉川,劉川立即撥了景科長的號碼。他上氣不接下氣地說了剛才發生的事情,景科長聽了半天,才從他語無倫次的敘述中大致聽懂——剛才,六十分鍾之前,劉川剛剛逃過了一場精心策劃的截殺!主謀者不是別人,劉川非常堅決地認定,就是小康!

景科長趕過來了,在雜貨鋪後麵的小屋裏,再次聽了劉川對事件的敘述,然後對劉川做了必要的安撫。見劉川漸漸鎮定下來,便要求他回到小院去,讓他把這事去和單成功說,去和單鵑說,且看單家人如何反應。劉川剛才在路上奔跑時還激動地想過,這個任務他不能再幹了,他必須立即退出!他要告訴景科長,他不是一個刑警,他隻是一個臨時幫忙的監獄警察。現在,他連監獄警察也不是了,他隻是一個普通的老百姓!他們這幫刑警應當為他想想,他犯不著為這事搭上性命!如果今天他沒能逃過那兩把砍刀,就算追認了他烈士的稱號,又讓誰來經營父母留下的萬和公司,又有誰來陪伴奶奶渡過餘生!

但是現在,此刻,當他重新恢複了鎮定,恢複了理性,聽到了景科長的好言撫慰和嚴肅命令之後,他還是默默無言地走出了後屋,走出了這間雜貨鋪,走上了鋪子外麵無人的馬路,向景科長指令的那個方向,蹣跚著走了回去。

在離開雜貨鋪後屋的時候,景科長像往常一樣滿足了他的要求——讓他用自己的手機撥通了北京他家的電話,在聽到奶奶困倦的聲音時劉川幾乎落下淚來,但他終於忍住沒哭。他顫聲說道:“奶奶,你睡覺了嗎?是我,我是劉川。我還在廣東呢,我吃完飯了,我挺好的……我在賓館看電視呢,我呆會兒就睡……你也早點睡吧……晚安奶奶。”

掛了奶奶的電話之後他沒把手機還給景科長,他又撥了季文竹的電話,和往常一樣,季文竹的手機依舊死死的關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