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蟬默默在心裏喟歎。
指尖帶著濃重的草藥味自額頭下滑至耳邊,曲折猙獰的疤痕生生撕裂了鬼魅清逸秀麗的容顏。道者顫著手慢慢撫過,細致而體貼。最後,俯下`身,臉貼著臉,緊緊擁抱。
“終南是道家清淨地,不容妖祟,這是應當的。”韓蟬納悶,這道理傅長亭怎麽就不懂?
道者吸了口氣,說:“終南不容你,我帶你去別處。”
大雪簌簌下個不停,山間曲折迂回的小道已經走到盡頭,再往前是煙火人間。抬著新娘子的喜轎吹吹打打不知去了何處。道者拉著鬼魅的手,肩並肩站著。正午已過,天氣陰沈灰暗,雪花落在傘麵上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立在村口,透過清冷的空氣,依稀聞見一絲暖暖的飯菜香。
韓蟬微微掙手,喚回正遠眺前方的傅長亭:“回去了。沒什麽好看的。”
若是晚了誤了正事,氣壞了老師祖們,那就是欺師滅祖的大罪。
“不回去了。”傅長亭卻道。
“胡說什麽……”
話未說完,隻聽傅長亭接著說道:“我們去蕪州,看雨姑娘。現在大雪,正是你我趕路的好時辰。”
這是越發胡言亂語了。從前隻有鬼魅會盯著他的臉色,膽戰心驚觀察,小心翼翼揣摩,不動聲色試探──我下山一兩日,去蕪州看看初雨,可好?
饒是如此,也總被他斬釘截鐵一口否決──你的傷沒好。
自此,鬼魅絕了念頭,再未說起隻字片語。
怎麽如今,反倒是他舊事重提?
久久不見韓蟬回應,傅長亭也不意外,仍是緊緊牽著他的手,透過飛揚的雪花,望著前方寧靜質樸的村落,被皚皚白雪覆蓋的籬笆尖,小院裏頑童堆起的怪異雪人,偶爾匆匆奔過的路人:“之後呢?你想去哪兒?回曲江,或是落葉鎮?再開個雜貨鋪倒也不錯。嗬嗬……山楂和杏仁是一定要帶走的。那我呢?在你門前擺個卦攤吧,頭些時候興許開不了張,韓公子能接濟些許茶錢嗎?”
他回過臉來笑著衝他眨眼,微微彎下腰,積著雪花的傘麵因而擦上了韓蟬的,一時間,落雪撲上了衣擺,他不急著打理,一徑湊上前,幾乎快要擠到他的傘下,一瞬不瞬望著他。
惜字如金的男人,竟然也有滔滔不絕的時候,說的還是這樣沒頭沒腦的可笑癡話。放到從前,說給誰聽,誰都不會信。
韓蟬卻笑不出來。現在是什麽緊要關頭?眼下是胡鬧的時候嗎?師祖們特意下山是為了誰?一眾元老尊長在三清殿守著,大小弟子們在捕風捉影胡亂猜測著,怕是連京城裏也得了消息正風風雨雨地議論著。這樣的時刻,你想的卻是這樣的主意?
“你可知道,終南的山門,一步踏出,就休想再有回頭之日。”背棄師門,這不是傅長亭該做的事,“你不要你的天下蒼生了?”
“濟世為民並非隻能在終南山上。”道者答得毫不遲疑,顯然早有思考,”人間疾苦,既不在人間,又怎知疾苦?”
“終南山怎麽辦?”
“先有終南,後有傅長亭。走了一個傅長亭,終南依舊是終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