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劇發生時我並不在場。
那天,我放學回家,沒有見到等候我的小貓。廚房裏有個四肢修長、皮膚棕褐、穿著方格襯衫的高個子男人正在桌邊喝咖啡。我聞得到咖啡味。那時的咖啡都是速溶咖啡,用罐子裏苦唧唧的黑褐色粉末衝泡而成。
“很抱歉,我來這兒時出了點小小的意外。”他的語氣很輕快,“但你不用擔心。”他短促的口音聽起來很奇怪:這是我第一次聽到南非腔的英語。
熟悉的一幕——他麵前的桌子上放著一個紙箱。
“那隻小黑貓是你的吧?”
“它叫茸茸。”
“哦。我剛才說了,出了點小意外,但你不用擔心,屍體我已經處理掉了,你不必親自收拾這個爛攤子。來,把箱子打開。”
“啊?”
他指向紙箱,說:“打開。”
貓眼石礦工個子很高。我每回見他,他都穿著不變的牛仔褲和格子襯衫,除了最後一次。他脖子上總掛著一條粗金鏈子,金鏈子在我最後一次見他時也不見了。
我不想打開紙箱,我想獨自離開,找個沒人的地方為我的小貓哭泣。可有人看著我,我不能哭。我想為小貓哀悼,我想將它埋到花園深處。在“精靈環”另一頭的杜鵑花叢中有一個小洞,恰好被草堆遮住。除了我,沒人知道那個地方。
紙箱動了動。
“特意為你買的。”貓眼石礦工說,“將功補過。”
我伸出手,掀開紙箱的蓋子,心想也許他隻是在開玩笑,也許我的茸茸就在紙箱裏。可事與願違,出現在我麵前的是一張凶巴巴的薑黃色貓臉。
貓眼石礦工把貓抱了出來。
這是一隻薑黃色條紋的公貓,塊頭挺大,一隻耳朵缺了一半。它憤怒地瞪著我,顯然是不習慣也不喜歡被關在紙箱裏。我心懷背叛茸茸的愧疚之情,伸出手想撫摸它的腦袋,可它往後一縮,躲開了我的觸碰,還衝我嘶吼了一聲,接著趾高氣揚地走到屋裏老遠的一個角落,蹲坐下來,眼中滿是憤恨。
“那就解決咯,一貓換一貓。”貓眼石礦工用他粗糙的大手揉了揉我的頭發,說完後走向門口,留我一人和貓共處一室,可這隻貓不是我的茸茸。
臨出門時,貓眼石礦工轉頭說:“它的名字叫‘老怪’。”
這真是個糟糕透頂的玩笑。
我給廚房門留了道縫,好讓貓自由進出,接著回到臥室,躺在床上為死去的茸茸哭泣。那天晚上父母回來時,我記得他們根本沒提小貓的事。
“老怪”在我家住了七八天。每天早晚,我會在碗裏為它放好貓糧,就和照顧茸茸時一樣。它會蹲伏在後門,等候我或其他人放它出去。我們曾在花園裏見過它的身影,它或是在灌木叢間疾行,或是在樹叢裏穿梭。花園裏時常有被它咬死的藍山雀和畫眉,但我們很少親眼看到它。
我想念茸茸。我知道一個生命難以被替代,但我不敢向父母訴苦。他們無法理解我的悲傷。在他們看來,就算我的小貓死了,不又有新的貓來了嗎?損失不就得到彌補了嗎?
坐在綠色長椅上,坐在我曾一度聽信萊蒂這是一片海洋的池塘邊,童年記憶驀然湧現。可我知道,這些歸來的記憶很快就會被我忘卻。
悲劇發生時我並不在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