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一生的陪伴,如何?(3)(1 / 3)

等了很久的童童又站起來,拍掉沾在衣服上的草葉,小聲說,“媽媽,我去那邊玩一會兒。”

她捂著聽筒點頭,又叮囑道,“不要走太遠,我接完電話就來。”

僅僅是在這很短的時間裏,在離得不遠的地方,紫末還未掛斷電話,她一生當中最可怕的事發生了。

當陽光穿透繁密的葉片,在她身上灑下光斑,一陣濕熱的風刮過來,天地間仍那麼平靜,但在她像電影裏的慢鏡頭那樣轉過身時,整個世界仿佛都凝固住了。

風停,樹止,夏蟬不鳴,一再盤橫在她耳中的隻有童童的喊聲。

到湖邊幾十米的距離,仿佛是跑到了她一生的盡頭。

碎酒瓶還在原處,她無暇去想是哪個天打雷劈的醉鬼將碎酒瓶倒插在草地裏,僅是目及到透明的鋒刃和瓶身上塗滿的鮮血便已經叫她手腳發軟,而湖邊的水泥上一道鮮紅的血跡更是短促而驚心。

她無暇去深想那是不是童童的血,跨出雙腿,身體便直直地落入水中。

明明是那麼近的距離啊,童童就在她眼前掙紮,她卻如何也接近不了,仿佛水底有一隻無形的手拽著她的腳下沉,她拚了命,瘋了似的在水中揮動手,卻仍是過不去,隻眼睜睜地看著童童在掙紮,隻絕望地聽著他的叫聲,隻無助地下沉,水沒過了下巴,沒過了嘴,沒過了鼻梁,將要沒過她驚恐睜大的眼時,一個熟悉的身影躍入水中

她安心了,任湖水沒頂,任身體往湖底沉去。

她是被圍觀的居民就上來的,才剛剛被平放在地上,就猛地睜開眼來,四處找尋童童的影子。

離她不遠處,自輝抱著奄奄一息的童童,他那樣柔弱地依偎在父親胸口,稚嫩的小腿上有一處血肉翻裂的傷口,血流如注,潔白的衣服染了一大片觸目驚心的血跡。方才他還附在耳邊跟她說,“媽媽你來接我放學嘛。”軟軟的聲調,扯著她的衣角,那樣的活蹦亂跳

他方才還拍掉粘在身上的草葉,“媽媽,我去那邊玩一會兒。”

她的孩子,才玩那麼一會兒,鮮血卻已經染紅了他的衣服。

她瘋一般的跪爬過去,抓著自輝的褲管,勉強站起來,童童已合上了他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方才,他的眼裏還有她的倒影,“爸爸不在,媽媽,帶我去玩一會兒好不好?”

他還趁著爸爸不在,出賣爸爸每天下課跟女老師說話的消息。

他隻是要離開她去玩一會兒啊,她也過來了,為什麼卻沒有像開始那樣好好的?為什麼不能再用他黑白分明的眼睛看著她?為什麼再不能張嘴說那麼有趣的一些事?為什麼?

她軟而無力的雙腿跌回了地上,抱住自輝的腿,卻猛然被踹開來,她看著自輝抱著童童急風似的跑開的背影,沒有感到羞辱,隻眼睜睜地看著,看著童童離她越來越遠,她的眼睛是幹澀的,沒有眼淚。

許久,她的身體才開始顫抖起來,連嘴唇都在劇烈地抖動著。

追到醫院時,手術室門已緊閉,指示燈亮著。自輝就那樣濕淋淋地坐到地上,頭往下死垂著,攤在膝上的手不住顫抖著。

直到童童出來,他都沒有抬起頭,而他的手,也一刻都沒有停止過顫抖。

童童從手術室裏出來,破裂的動脈血管已進行過修補,然而雙眼還沒能睜開,更沒有脫離危險。醫生也不確定他能不能活,活過來後會不會落下終生殘疾。

自輝仿佛這時才能看得見周圍的事物,卻仍然沒有看她,眼睛隻專注地看著病房的門,發出沙啞的聲音,“到此為止了,江紫末,你不配做一個母親!”

那是一種萬念俱灰的聲音。

她站在他的身側,看到他的側臉有一道濕亮的淚光。

“走吧,你再待在這裏,我怕我忍不住掐死你。”

她走開了,眼裏仍然沒有淚水,隻是身體不住地哆嗦,掏車鑰匙的手在哆嗦,握住方向盤時仍停止不了哆嗦,哆嗦著踩下油門。橫衝出醫院時,她忽然回過頭,往後看去,意識中仿佛有什麼東西被她丟失在醫院了,卻想不起來。她轉過頭,目光投入車窗前那一片五彩十色的夜景中,有賣花的小販,有親呢的情侶,有牽著孩子的年輕父母,她終於想起了她丟了什麼——她,江紫末,在一天之內失去了一切。

她去了咖啡館,站在曾經淮揚努力工作的地方,機械地捏起拳頭,一下又一下地捶著自己的胸口。她用很多很多的酒把自己的神經灌得麻痹,又清醒過來,覺得自己應該受到懲罰。

她回到車上,把車開到一條無人少車的道路上,油門一踩到底,耳邊的狂風像是誰在怒吼,吼叫著要她去死。

她忽然瘋了一般的笑了起來,笑著,幹枯的眼睛竟然有了淚水,她沒用手抹去,任淚水流淌在臉上,,視線漸漸模糊,前方的燈光暈染開了,原本極暗的燈光卻似近在咫尺,光芒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