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正急速地歪向路邊那片漆黑的綠化林,路燈被拋在車後很遠,閃閃爍爍,仿佛一雙眼睛很溫柔很悲憫地注視著她。她突然想起了那一雙熟悉的眼睛,對她溫柔,對她悲憫,並輕輕地在耳邊問她:一生的陪伴,如何?
回家後的第三天,童仕昭來了電話,書已經收到,雖然有些舊,但書頁沒有殘缺髒汙,他老人家很滿意,還特意要自輝把紫末叫來聽電話,親口道了謝。
紫末一如從前的做家務,把自輝和童童照顧得無微不至,該笑時笑,該生氣時生氣。
無論童自輝如何留心,仍是無法瞧出她到底想起淮揚死前是我事沒有。時間長了,自輝索性就不再觀察試探了。畢竟他們的婚姻有前車之鑒,若他太在意,隻會給紫末造成更大的壓力。
他也裝作沒事,該笑時笑,該生氣時生氣。
隻有某個晚上,紫末給在書房的自輝沏好茶後,就鑽進她原來的房間裏不出來。工作到九點的自輝,突然想喝咖啡,叫了一聲沒有人應。他隻好自己去泡。見紫末原來的房間亮著燈光,她已經許久不去那個房間了,心下奇怪,便輕手輕腳得走過去,推門而入。
她伏在桌上睡著了,眼角猶留有淚痕。
童自輝拾起桌上那張拚湊著碎紙片的白色硬紙片,碎片是淮揚的遺書,連同那些模型,都已經丟失多年。當年他問過紫末,她隻淡淡地回答說找不到了。他曾疑心過她藏了起來,然而這麼多年來,遺書和模型從沒有出現在他眼前,他也就不去追問,漸漸地淡忘了。
乍然又見到淮揚的筆跡,尤其這信還被撕成碎片,又浸過水,字跡已經模糊,簡直是麵目全非,被她用膠水粘在薄薄的硬紙板上,有部分字跡依稀還能辨認。
是誰毀了這封信?他太清楚淮揚最後的筆跡對紫末有多重要,撕碎遺書,等於撕碎她的心,不可能是她一時衝動所為。
正苦惱著,趴在桌上的紫末動了動,他一時心虛,倉皇地退了一步,靜待一會兒,房間裏又響起均勻的呼吸聲,那人睡得正香甜。他頓覺得好笑,他家的一大一小都極嗜睡,一點小響動根本擾亂不到他們,自己大可放心。
他又向前,把硬紙板放回原位,露在拖鞋外的腳趾卻碰到了硬物,低頭一看,梳妝台下露出木盒子的一角。他心一動,蹲下身,不用拖出來看也知道,那是裝著淮揚做的模型的盒子。
這家夥還真有點心機,知道他沒必要接近梳妝台,便大大方方地把東西藏在下麵七年,他果然是一無所知。
想著好笑,卻又為她心酸,他終於能了解這麼些年來,她一直壓抑著,小心翼翼地在他麵前藏起對淮揚的感情,不想徹底背叛淮揚,亦不願讓他難過。幾麵討好,悲傷難過都她一個人承受著。
他輕輕地歎了口氣,既然這個東西是藏在這個房子裏的,那麼能蠻橫地撕掉這封信的也隻有自己的父親。
身側的手突然緊握,他難以想象紫末見到這封被分屍的信時有多難過,偏偏這樣殘忍的事是自己的至親做出來的。
隻是這麼一瞬,他對紫末和淮揚的過去徹底釋然了。
在了解紫末自始至終都不願意傷他的心之後,他才明白,這麼些年來,真正努力地維係著這段婚姻的人是紫末,她也許一生都無法忘懷淮揚,卻更害怕辜負他,將對淮揚的感情藏在心底深處,試著珍惜他的感情,他的付出。
原來,人人心中都有執念。
他正是因為放不下心頭的執念,這麼年才使她的心受盡折磨。
漠然走出房間,沒有驚動她,自己去廚房泡了杯咖啡,催促童童去洗澡睡覺了,才又回到那堆圖紙前。
江紫末到10點才被夢驚醒,夢裏是自輝發現了她的小秘密,又如從前一樣冷漠地對待她。醒來,她拍著砰砰跳的胸口,安慰自己:不怕不怕,夢是反的。
將紙板收到盒子裏,明天拿出去護貝,然後仍藏在梳妝台下,她相信那落滿灰塵的黑暗角落是個安全的地方,可以藏一輩子。
到書房,推門,隻探個腦袋出去,問自輝,“還在工作?”
他若無其事地點點頭,“就快了,你困了嗎?”
“沒事,我等你。”說完,掩上門,去了童童的房間,檢查他的書包,書和作業本都帶齊了。
這小子從不讓人操點心,紫末覺得有點無趣,坐在客廳裏,幻想著童童的叛逆期一旦到來,他會早戀嗎?會因為她羅嗦擺出厭惡的表情嗎?會不會在衝動之下離家出走?
想得心一抽一抽,滿是恐懼,又趕緊苦思對策。
童自輝到客廳時就見她托著一張苦惱的臉,連累他也開始苦思他們之間還有什麼懸而未決的問題沒有。想不到,隻好敲醒她問,“你愁什麼呢?”
紫末朝童童臥室的方向指了指,“我覺得他太早熟了一點,有主見,凡是都自己解決,會不會壓抑出問題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