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遠點看,潘嬌嬌仍然很漂亮。瘦瘦的、直直的,該凹的凹該翹的翹,一頭蓬鬆的長發垂到腰際。模糊中,她仍然是美到了極致,是一種驚心動魄的美麗。不難看出年輕時的她該有多麼的攝人心魄,亂人心誌,一定是個大美人!歲月蹉跎,時光無情。不能近看了,近距離下的潘嬌嬌不再有往日的嬌豔和亮麗了,不僅偏瘦,臉上沒有了一個女人應有的紅潤,隻剩得後脖子上直挺挺的一點強勁和強勁裏透出的一點千巴巴的自尊。動作有點誇張,言語有點幹澀,自強自律得有點做作。好像很幹練,很自信,其實這些都掩蓋不了她偶爾露出來的唯唯諾諾,細聲細氣,甚至有點低眉順眼,就連嗓子發出的聲音也顯得有點沙啞,透著一股滄桑。其實她才剛滿四十一歲。
“婊……表現不好的!”婊字音拖得老長老長。潘嬌嬌本想罵一句“婊子養的”,多解氣!多上口!這是武漢人說得最流利也是最爽的一句話,好像是罵人,其實透著一股子悍氣,悍氣裏麵藏著一種親近親熱,隻有武漢人聽得懂感覺得到的親乎勁。當然主要是心中的喜、怒、哀、樂,隨著一聲“婊子養的”全都釋放出來,還原了一個真實、自然、無懼無畏的我。但不知怎的潘嬌嬌硬是將這句話給吞了回去,吞回去了還真有點不爽。“老子今天不把根子(本金)追回來,老子就不是她媽的……”潘嬌嬌最近手氣不好,打麻將又輸了個底朝天。莫不是見鬼了,越怕輸越是輸。錢輸光了,場子也散了,贏了錢的人一個勁地喊腰疼背疼,話未落腳已經出了門。“什麼?不再加個風?不打了?贏了就想走?老子……”
武漢人不管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喜歡充“老子”。特別是底層貧民,越貧越要有骨氣,越要充老大。老子天下第一了,牛氣了,偉大了,看誰還敢瞧不起!
潘嬌嬌一邊罵著一邊麻利地收拾著麻將室裏的桌椅板凳。潘嬌嬌開了個麻將室,叫“嬌嬌棋社”。麻戰結束,硝煙散盡,嘰嘰喳喳的麻將室突然變得特別安靜。隻聽得潘嬌嬌單調的罵聲:“是哪個砍腦殼的,煙屁股頭塞在鎖孔裏。天啊!泡泡糖塞在插座裏。順子、順子,快過來幫幫忙。”
順子是潘嬌嬌的大兒子。他正在廚房的一個角落裏抱著一根大柱子一動不動。半天沒聽見動靜潘嬌嬌走進了廚房。
“你這是幹什麼呢?順子!”
“柱子要倒了,廚房要倒了,我要倒了。”智障兒潘順子有的是力氣。他死死地用手抱著一根正在傾斜的大木柱子,隻要他一鬆手,支撐著屋梁的大柱子就會倒塌,蓋在室外的簡易廚房頃刻間也會倒塌,順子和剛走進來的潘嬌嬌都會被砸進廢墟中。眼前突然出現的一幕讓潘嬌嬌傻了眼。
“兒子!別動!媽來了!”
“別來,別來,我扛得動。嗬嗬嗬……”順子望著媽媽傻笑。
潘嬌嬌輕輕走近兒子,生怕腳步重了會震動了天頂上正在鬆動的石棉瓦、鋼板、鐵條、木棍子,特別是那麵搖搖欲墜的磚頭牆。傻兒子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已經處在極端的危險之中。潘嬌嬌快速走近兒子,兩人一起抱住了大木柱。
“兒子,別鬆手啊!兒子,媽媽和你一起扛著。小剛馬上就要回來了,他回來了我們就有救了。”
潘嬌嬌家在一樓,一室一廳,一共不到三十個平米。房子太小,人口太多,太擠了,於是在後門的一小塊空地上搭建了一個臨時建築做廚房。風雨飄搖的廚房早就要倒了,可飄飄搖搖地就是沒倒下去。在麻友的幫助下,在廚房的正中間加固了一個大木柱支撐著屋梁,廚房就這樣保住了,這讓潘嬌嬌省了一筆不小的開支。可時間久了,大木柱也不中用了,廚房真的要倒塌了。
嚴格說這廚房屬於違章建築,可左鄰右舍沒一個人舉報,就連街道愛管事的街道主任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算了!潘嬌嬌這個小寡婦人們還真有點不想惹她。
“順子喲,你怎麼就這麼傻啊!房子要垮了是你能抱得住的嗎?多危險啊!你為什麼不跑開呢?哎喲喲,我的胳膊酸死了,我的腰疼死了。這小剛怎麼還沒回呀!”
“嗬嗬嗬,媽媽也傻,媽媽也不跑開。”
“我……”嬌嬌望著傻兒子無奈地搖搖頭。
順子二十多歲了,是個弱智,弱到連飯都不會做,吃倒是挺能吃的,一餐要吃幾大碗,老是喜歡往廚房裏跑。塊頭大,不吃受不了。雖說傻但又沒傻透,別看心缺了一塊,可那顆破心還特別多事。肥頭大耳笨頭笨腦還偏偏是個熱心腸。他喜歡張羅著做這事做那事,關不關他的事,他都喜歡去傲,特勤快。對任何人或事似懂非懂,茫然的外表裏還有一顆極其善良的心。在他熱心腸幫助別人的同時也總給別人製造了更多的麻煩,真叫人哭笑不得,讓人又疼又恨。為了這個寶貝兒子,潘嬌嬌不知操了多少心,白了多少根頭發,掉了多少斤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