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失蹤
北魏孝文帝將國都由平城遷到洛陽的時候,發生了一件令人驚詫不已的事情,就是孝文帝親賜的最高僧官沙門統——天竺國大禪師跋陀的神秘失蹤。這位大禪師身材魁梧、濃眉高鼻,往人群裏一站,不僅比別人高出半個腦袋,模樣也與漢人迥異。他還有一個名字叫佛陀。因他儀態華美、麵容清奇,大家都叫他“美佛陀”。他怎麼說丟就丟了呢?孝文帝剛剛把文武百官在洛陽安頓下來,就下了一道特別的聖旨,要統領佛門的沙門都惠深,立即找到老跋陀的下落。
惠深急忙到洛陽城中的四十三所寺院裏挨門尋找,發現由平城擁入洛陽的兩千多名僧人已使得每一所寺院人滿為患,卻沒有找到跋陀和他的弟子道房的蹤影。隻是聽人說,有幾個老僧經不住旅途的風寒勞頓,沒有走到洛陽,便在途中夜宿時“坐化”了;還有一些僧人因過黃河時渡船超載,不幸溺水身亡。但也有人在黃河岸邊看見過跋陀,說他等渡船等得無奈,弟子道房就拱起脊背,把用於繪畫的素絹鋪在自己的背上,請師父捉筆作畫。跋陀剛剛畫好了一條黃河大鯉魚,就聽見“轟隆”一聲巨響,那鯉魚搖頭擺尾,掀起了數丈高的大浪,把跋陀和道房卷進了黃河。可也有人說,是道房為給師父解悶而吹奏他那支神秘的木笛吹出了毛病,師父點題《哀鴻》,道房吹的是孤雁長鳴之聲,卻引得長空中一隻孤雁撲棱著翅膀俯衝下來,馱起跋陀和道房飛上了天空,漸去漸遠,最後變成一個小小的黑點,消失在天地相連的地方。
惠深聽了一個個嚇人的消息,心裏正七上八下地犯愁,皇上卻又派身邊太監小六子,領來一乘八抬大轎,再次傳旨,要跋陀立即乘轎進宮,還帶來四名禦前侍衛,保護跋陀的安全。惠深慌忙巴結小六子說:“小哥哥呀,你就在皇上麵前替我說幾句好話,再寬緩幾天。聽說這街頭巷尾,也打破了僧俗不可混居的規矩,竟有數百家民宅裏也擠進了僧尼,叫我一家一家地找吧!”十六歲的小六子覺得那一聲“小哥哥”很是受用,就做出哥哥的樣子出謀劃策:“莫急,你聽小哥哥我的吩咐就是!”惠深急忙問他:“有何吩咐?還不快講!”小六子說:“咱就在大街小巷貼滿尋人告示,畫上老跋陀的圖像,寫上賞格;再找一麵鑼來,你敲鑼,我吆喝,咱倆邊走邊敲邊吆喝:‘老跋陀,哐哐;皇上找你呢,哐哐;快給我爬出來,哐哐哐哐。’何愁找不到他?”惠深連連搖頭說:“我的小爺爺,萬萬不可!咱們鮮卑人一到中原,就把人家天竺國的大禪師、咱們皇上親封的和尚頭兒——比我這個沙門都還要官高一等的沙門統給弄丟了,遮醜還來不及呢,再敲著銅鑼、扯著嗓門兒喊叫出去,豈不叫中原人笑掉大牙!”小六子說:“那就算我啥也沒說,反正在平城我就跟跋陀的弟子道房常來常往,跋陀也口口聲聲稱我為‘小六居士’。我就帶著轎子,跟著你查戶口就是了,查出了老跋陀,就把他往轎裏一塞,抬上就跑!”
惠深和小六子領著兵士、帶著轎子,快步上了街頭。
這時候,有一個十二三歲的紅衣童子,高高踢起一隻毽子,毽子上插著七彩的野雞翎毛,在半空中迎風翻飛。紅衣童子追隨著毽子飛越轎頂,用洛陽話叫道:“哈哈,從平城來的傻貨,咋把你們的傻和尚給俺弄丟啦?哈哈哈哈!……”
二、猴娃太子
跋陀和道房卻正在洛陽街頭遊蕩。
在雲岡石窟一個幽暗的石洞裏經曆了五年的坐禪修行並熟讀漢人儒家經典之後,老跋陀又在一個多月的長途跋涉中舒展了筋骨,沐浴了公元495年春天的溫柔陽光和帶有野薄荷味兒的和風細雨,穿過了比平城那邊稠密而熱鬧的村莊和聰明的中原農夫趕著黃牛犁耙得平展、暄騰的黃土地,終於來到了向往已久的古都洛陽。
老跋陀覺得,能夠無拘無束、無人過問地與弟子浪跡於古都街頭是一種難得的幸運,因為在平城後來的幾年,他過得實在是太紅火、太喧鬧了。自他打坐時進入了“火光定”的境界,出現了整個身體都被籠罩在熊熊火光中的綺麗景象以後,他的禪房便時時受到平城市民的包圍。每天到了他打坐的時候,成群結隊的善男信女和遊手好閑之輩就會蜂擁而至,用觀看珍禽異獸的目光觀看他“火中打坐”的奇景。“火光定”也驚動了朝廷。孝文帝對這位曾經在西域周遊列國而終於在他佛法興盛的京城修得正果的天竺禪師表示了極大的敬意,立即在武周山為他開鑿石窟,別設禪林,讓他在那裏大施教化,並封給他一個最高僧官昭玄沙門統的榮譽職務。
“火光定”給跋陀帶來了出乎意外的榮耀和喧鬧,鬧得性喜幽居、偏愛獨處的跋陀頭昏腦漲。使他惶恐不安的是,在他心神合一、淨心無染時才可以產生的“火光定”,已經有好長時間不曾出現過了。他決意到洛陽後就讓自己隱居於一個偏僻、寧靜而不被人注意的寺院,讓世人忘記自己,以便專心修行並做好他傾心已久的一件佛門大事,就是按照當朝皇帝提倡的普通話——“洛陽正音”翻譯梵文經書,在漢人文化賴以生存和發展的中原大地傳播佛學經典。因此,他一到洛陽,就向朝廷隱瞞了自己的消息,不事聲張地尋找環境幽靜的寺院,以便盡快地安定下來,開始翻譯經書。卻沒有想到,他幾乎跑遍了洛陽的寺院,也沒有找到可以落腳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