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因為一個聾子在寫作的時候不可避免地天馬行空地越了人類的思想境界,也可能是出於羨慕嫉妒恨,貝多芬在後期的鋼琴作品寫作中簡直有點打擊虐待鋼琴演奏家的意圖。
這個世界上彈琴很好的人數不甚數,甚至是聞名世界的大師,兩三個世紀以來也累計了好多好多了,可是這些人中敢說自己完全把貝多芬彈好了的人基本沒有。
莫紮特是難,肖邦確實難,但是至少演奏家們知道他們的作品難在什麼地方,並能去針對解決。可貝多芬的一部分奏鳴曲作品呢,讓好多大師也無從下手,根本不知道從哪裏開始,走向什麼方向。而且越是大師就越不願意輕率地碰貝多芬,隻有在學生琴房才會不斷聽見貝多芬。
魯賓斯坦和霍洛維茲,可算大家中的巨家了,他們把生命奉獻給了鋼琴,也彈過不少貝多芬的作品,可對那三十二奏鳴曲,他們隻留下少得可憐的幾錄音。
我國也有大師傅聰,他把海頓,莫紮特,舒伯特,舒曼,肖邦這些人都彈得讓聽眾心悅誠服,可他從來不碰貝多芬。
當然,也有把貝多芬彈得很好很好的人,比如施耐貝爾,可他幾乎從來不碰浪漫派或者炫技派的東西,好像他根本不知道肖邦或者李斯特。
還有肯普夫,巴克豪斯,吉利爾斯……這些人似乎都隻能彈貝多芬。
大師席夫說:“我研究貝多芬三十年了,太難彈了……”
波格雷裏奇上次來華聽了某位學生演奏的熱情奏鳴曲後委婉地說:“貝多芬的奏鳴曲一般都要花六個月的時間才能掌握……”
馮老頭肯定是知道李斯特那種手指頭的技巧已經難不住楊景行了,可叫他不罵一罵人,晚上怎麼睡得安穩。所以,貝多芬三十二奏鳴曲中的最後一擺在了楊景行麵前。純看指法,這曲子對鋼琴係的學生來說根本沒什麼難度,可大部分大師們對這作品的評價都是“深不可測”。馮老頭也不會讓自己的學生在這曲子上浪費時間吧,難道他就這麼看得起李迎珍?
好多願意研究的人都說,這作品要的是人生沉澱。楊景行可能是為了沉澱,也可能是為了表示對老聾子的尊重,在鋼琴前坐了起碼一分鍾。
胡教授說:“李教授,要不要讓他換一,最近他應該比較忙。”
喻昕婷看見李迎珍搖頭,連忙再把視線移回楊景行身上。
微微仰頭,楊景行開始了。先是一個好長的序奏,並行對比的三句式樂段。第一句的前四小節是變調模進,從c小調到f小調,呈示了全曲最重要的三個動機,一個附點節奏,一個是顫音回音音型,一個是八度齊奏……老聾子果然是心理強大。
楊景行一個序奏彈完,李迎珍臉上隱約出現一點笑容,係主任放下了茶杯,胡教授端正了上身,馮老頭把椅子稍微退後一點,好看清楊景行的臉……
二十多分鍾過後,琴弦停止了顫動,可老師專家們似乎還在聽,都一動不動的。楊景行回過身,像是等待馮老頭的評語。
係主任到底是當官的,適應了場麵,先開口:“為什麼,我為什麼說楊景行有世界水平的演奏,坐著坐著……這不是為我們鋼琴係和李教授臉上貼金,我是有根據有底氣的。”
龔曉玲說:“寧靜淡泊,楊景行,這本不是你該有的東西,我不表揚你。”
胡教授說:“而且第二樂章彈得更好。”
李迎珍歎口氣說:“我平時也叫他多彈肖邦……能理解到這一步,差不多夠了。”
馮老頭在一些目光中突然抬手用力鼓掌,並帶動了大家,隻有李迎珍不用動手。
楊景行鞠躬,不好意思地笑。
享受了一會後,李迎珍勸大家停止,並叮囑楊景行:“這是老師們的鼓勵,你不要驕傲。”
胡教授很不同意:“好就是好,李教授,這個學生你不用謙虛!”
龔曉玲說:“李教授三十年的教學生涯,值得欣慰。”
李迎珍嗬嗬:“彼此彼此。”
-\ 書友上傳/-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