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有父母……”我把下巴搭在膝蓋上,幹脆閉上了眼睛,真的倦了。是的,欠了人家的就要還,所以我一直在還。隻是,不知還能還多久。
他冷哼一聲,有些幸災樂禍地說:“藥,我會給他。你猜,他會不會用在你身上呢?”
我把臉埋在膝蓋間,就當沒聽見。司夜,他會用嗎?他希望我像個行屍走肉一樣,沒有一絲尊嚴地跪在他腳下嗎?說真的,我沒有把握。
他推門走了出去,門虛掩著,隱隱約約聽到他在外麵說:“夜,你特地把我從佛羅裏達叫過來有什麼用呢?她根本就不配合……你自己進去搞定她吧。”
還沒等我回神,他已經像陣風一樣出現在我麵前。
“為什麼不讓他看你?”他的聲音帶著隱隱的憤怒。
我把臉側向一邊,望著波光粼粼的大海發呆。他一把將我從床上拖下來,粗暴地摔在地上。
“你一定要這樣折磨我是不是?你很想解脫嗎?那我讓你解脫好不好?”
我從地上爬起來,疑惑抬起頭,黑洞洞的槍口正對著我的眉心。看著那冰冷的槍口,我有片刻的失神。
愛的反麵是什麼?不是恨,恨隻是愛的極致。是淡漠,毫不在意的淡漠。如果他能淡漠到,親手了結我的生命,這無疑是個完美的結束。
槍聲響了,子彈從我的眼角劃了過去,血沿著側臉流下來,我卻連眼睛都沒眨一下。他扔掉手槍將我壓在地上,嘴唇貼著我的耳朵。
“躲都不躲,真的這麼想死嗎?可我不會讓你死,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可是我不會成全你。我說過,死亡也是一種幸福,我不會讓自己恨的人得到幸福。”
我無奈地苦笑,躲避危險是人類生存的本能,就算我真的一心求死,也不可能擺脫那本能的反應。可是我的確沒躲,因為在他開槍的那一刻……我根本什麼都沒看見。
我眼前的世界一片漆黑,接著,他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傳過來,最後,連那個也消失了。我張著空洞的雙眼,望著不知名的方向。他的嘴唇貼著我的脖子,熾熱的呼吸吹拂著我的臉頰,皮膚下的血液汩汩地流動著。這些,我都能感覺得到。可是,我什麼都看不到,什麼也聽不到。整個世界除了他冰冷的擁抱,什麼都不存在了。
沒有陽光,沒有聲音,孤零零的世界,一片漆黑,死般的寂寞。我用手揉了揉眼睛,睜開,又揉了揉,再次睜開……這樣反複好幾次。直到確認,我真的失明了。為什麼會這樣?我想起了昨夜從眼睛裏流出的血水。“殤盡”,摧殘夠了我的內髒,終於轉移陣地,盯上了更好的地方。
熱氣吹在我耳邊,聲音震動著我的鼓膜。他似乎在對我說什麼,可是,我沒有辦法回應他,我永遠都回應不了他了。肩上撕裂般的疼,他把尖利的牙齒刺進我的肉裏,發泄著他的憤怒。
我顫巍巍地抬起手,伸向虛無的空氣裏,還沒尋到我要找的東西,就被他按在了冰冷的地上。他以為我又要對他催眠嗎?我掙紮起來,苦苦地搖頭。
司夜,我隻想摸摸你的臉,或許以後,我就再也看不見你了。可是,他卻不肯放開我的手。我掙紮不過,抗拒不了,被他逼得哭了出來。
他吻著我的眼淚,手上的力道卻一點都沒有放鬆。我絕望極了,也害怕極了,像個孩子一樣不住地抽噎著,狂亂徒勞地扭動著身體。或許是鬧得太凶了,也太不尋常了。他像抱著一個夜哭的孩子一樣抱著我,大手扶著我的背,熾熱的吻紛紛落在我淚痕交織的臉上。
我賭氣似的把臉埋在他的肩上,仍在低低地哭著,任憑眼淚淌過他的胸口。心裏想著,司夜,我好難過,我再也看不見你了,我再也看不見你了!
他終於認了輸,放開我的手,又托起我的臉,這次是那麼的輕柔,細細地吻著我朦朧的淚眼。
我用重獲自由的雙手泄憤似的拍打著他堅硬的背,是那麼的無力,將我的恐懼,我的痛苦,我的委屈一股腦兒地發泄出來。卻聽到他在說:“別哭了,讓你攪得心都碎了。”
我不敢相信,這是他的聲音,我聽到了,聽到了。這不是錯覺,我聽到了這麼美妙的聲音。我該如何形容自己的感覺?內心的歡愉早已超越了失明的痛苦,那種持續不斷的快樂讓我像穿梭在天堂的自由的風,暢快得難以形容。
我仰起臉,感到溫暖的陽光照在我的臉上。慢慢張開眼睛,望見滿眼金燦燦的陽光。我簡直欣喜若狂,上帝跟我開了一個小小的玩笑,可是我依然感謝他的恩賜。雖然失明不過是朝夕之間的事,可是,哪怕多給我一天時間,我也滿足了。
他像一個父親安撫著鬧脾氣的孩子,貼在我耳邊心疼地說:“怎麼哭成這樣?我不逼你了,再也不逼你了。凝夕,求求你,跟我說句話,好不好?讓我知道,你要什麼?讓我知道,怎麼樣才能留住你?”
我把頭靠在他的肩上,大顆大顆的眼淚,還沒破裂就掉了下來。如果我不會死,如果我能多一些時間,如果我還有傾訴的能力。我會對你說,我愛你,我愛你……
我要將那三個字說上一千遍,一萬遍。
可惜,我說不出來,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五十八]
他說不再逼我,可是第二天,還是要我看醫生。可是這一次,我沒有拒絕。那個人給我看病的時候,司夜不在。這正是我希望的。
“你中毒了,無藥可解,頂多還能活一個月……”這個人坦白得接近殘忍。
“我知道,有辦法嗎?”我看著他,不帶希望。當死神的腳步聲真真切切地響在耳邊時,一切的幻想都不過是狹隘的虛妄。
“可以幫你續命,不過撐不過兩個月。”簡短有力的回答後,他收起了藥箱。
“能不能答應我,不要告訴他。”他對司夜有著很深厚的感情,這使我有理由相信,在這方麵我們可以達成共識。
銀灰色的眼睛看了看我,沒作太多的停留,“我不想現在就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