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七章(1 / 3)

幾天後,筱月桂謝幕後,發現最大的一隻花籃署名是黃佩玉,知道他以此表示歉意。但是她仍是不接黃佩玉的電話,讓李玉在電話裏說她身體不適,經血未淨。

“請了中醫看,稍有好轉。”李玉說。那邊擱了電話,筱月桂在一旁說:“他還在與那妓女約會?”李玉說:“我打聽了,那女人臉上真是染了風寒,不能見客。”筱月桂知道的情況卻比這複雜,黃佩玉最近情緒不好。國民黨反袁敗得太慘,孫中山跑到日本去了。他要黃佩玉籌一筆巨款支持他的革命黨“三次革命”,黃佩玉認為孫中山不識時務,推說籌款困難,婉言謝絕,兩人就此分手。孫中山周圍的人,有的已經開罵,說黃佩玉享受黑社會老大的威風,腐化墮落,叛變革命,必須清算。孫中山本人倒是專業政治家,認為黃佩玉今後不一定不能為我所用。

黃佩玉是不是一個“中山先生的叛徒”?這不在筱月桂的考慮之中。原因也簡單:如果黃佩玉問計於筱月桂,她也不見得會支持他獻出洪門財產。

在日本留學時,黃佩玉參加同盟會,被派到上海動員洪門參與革命。不久他就發現,黑道比革命黨自由得多,搞政黨唱高調,令人心煩。

他對筱月桂說過,自從轉入幫會,他才如魚得水。幫會裏那些文句不通的儀式,讓他覺得自己高過愚眾一頭,入門者都不必全信,他更不必。他覺得革命是假,占山為王、享受權力才是真,他很膩煩孫中山好高騖遠的國家大計。他既然做了上海洪門山主,這份家業就是他的。

黑白道之分,在中國從來就不是那麼清晰。

筱月桂不必懂革命大業,但是男人是什麼東西,她心裏一清二楚。她知道黃佩玉絕對不是常力雄那樣的熱血人物,她從本性上不喜歡陰陽反複的角色。

李玉把花籃放在化妝桌旁,筱月桂瞅了一眼,心想黃佩玉最多後天,就會讓阿其來慰問。正在這時,有敲門聲在化妝室外響起。筱月桂順口說,“這麼快。”邊說邊將臉擦幹淨,給李玉使了個眼色。李玉手裏拎了個包,拉開門出去,果然是餘其揚。“我家小姐已經睡了。餘先生請回。”“我有事。”

李玉把門關上,讓他改日再來。“是我自己有事。”“那也一樣。”李玉耐心地說,“聽我勸,你今晚別找她,小姐心情不好。”她把餘其揚拖走。

“她搬到這兒有多久了?”餘其揚問。李玉不回答。餘其揚無奈,隻得離開。筱月桂在裏麵聽得清清楚楚。她就是不想回那個家,她把家裏的榻床放在化妝室裏,就在這兒睡覺。反正什麼樣的地方都住過,無所謂,她對黃佩玉送的華屋一點不留戀。在這裏戲散後清靜得很,看一會小說再睡,休息得好。第二天早上醒來,還可及早做每日不變的練聲運氣走步。

第二天她一下舞台,餘其揚就先於她趕到後台,讓她無法擋住他。他一身黑西服,皮鞋也光亮,還是整整齊齊的一個英俊後生,可是看上去非常憂鬱。

在過道裏,筱月桂從他麵前走過,當做沒有看見他似的。她進了化妝間,他也跟了進來。“又為黃佩玉拉皮條來了?”筱月桂不客氣地說。“聽說你身體不好,我,我想來看看,看一看。”一向口齒伶俐的餘其揚變了一個人似的,好像心裏有話。“那你就看到了:我身體很好。你可以走了,回去報告吧。”筱月桂不再理他。

餘其揚等了一會兒,才說,黃佩玉在禮查飯店的舞廳等筱月桂。

筱月桂嘲弄地說:“我說嘛,還真是來拉皮條!”她心裏想:這個餘其揚真是那麼沒骨氣,當年常爺幾乎把他當螟蛉子,難道一點血性都沒有傳給他?

“回去告訴黃佩玉,我立即去,但是不要你開車,叫他派他的司機來接我。”

“這恐怕不行。”

“有什麼不行?”

“他必起疑心,認為你我有事心虛。”

“你我無事。”筱月桂對著鏡子說,“你放心,我不會和你有任何事。既然你這麼害怕,這次就依你,下回請他另換人。你在車裏等我,我換好衣服就去。”

兩人坐在車裏,一路都沒有話,餘其揚甚至抽起煙。筱月桂伸手自己取了一支,點上火,不過一口也未抽,等著煙自己燃盡。本來沒有多長的路,也不知怎麼一回事,遇上兩處修路,得繞道而行,車走了很久很久,兩個人僵在那裏不說話,直慪得臉色灰白,精疲力盡。

餘其揚把筱月桂送到黃佩玉的桌位前。

“小心肝,想死我了。”黃佩玉攬住筱月桂,把她拉到自己旁邊的椅子上。

“不生我氣嗎?老頭子。”筱月桂撒著嬌。“哪裏的話,女人朝一個男人,耍耍小脾氣,也是挺有趣的事,說明你在乎我。”“我才不在乎你。”餘其揚走到黃佩玉邊上,說家裏有點事,他得先走了。“什麼事,這麼急?”黃佩玉與筱月桂相視一笑。

餘其揚說,他的老婆來了。筱月桂一驚,因為從未聽說他有老婆,黃佩玉也沒有聽說過,兩人都抬起臉來看餘其揚。餘其揚解釋說,母親生前與一同鄉好友指腹為婚,母親亡了,那同鄉的女兒雖是從未見麵,卻已長成二十五歲。本來他早就忘了此事,那女子現今也是孤身一人,生計無著,來投奔他。如此局麵,不認這個事,是不講孝道,對不起辛苦一生的母親。

筱月桂心都涼了,原來這兩日餘其揚屢次來找她,卻一直欲言又止,是想說這件事。現在他是故意借黃佩玉在場這機會說破,叫她傷心也無從傷心。

“那我們要恭喜你了。”她裝作什麼事也沒有,對餘其揚說,並用手捅捅黃佩玉,“是不是?”黃佩玉馬上懂了,說:“當然,阿其,我要為你大大操辦。”餘其揚卑謙地表示謝意,他希望黃佩玉準他幾天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