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阿青叔叔不是說今天要去義大利?為什麼會在這裏?」
「要去六個點。我最近肩膀酸痛得要命,提著包包走路很吃力。」
「玉三郎已經上了年紀,真讓人擔心呀。」
「噢,要我去當書僮?」
「喂,這個,是醬油吧?」
「那一團取消了。所以我暫時會待在家裏。」
「爺爺,那是醬油沒錯。」
「酬勞不多,可反正你窩在家裏也有好一陣子了吧?」
「爺爺!您在蛋汁拌飯裏淋太多醬油了!會死翹翹耶!」
勘一那碗飯已成了黑糊糊的一團。打從以前他就是這毛病,每逢吃蛋汁拌飯,非把每一粒米都裹滿醬油,否則絕不善罷幹休。
「別管我,反正老人家剩下的日子也不多了,隨我高興就好。喂,阿青!」
「什麼事?」
「既然你待在家裏,就和阿紺一起把書庫裏的書拿到院子裏透透風。橫豎黃梅天也過了。」
大家一齊從簷廊望向了院子。亮晃晃的晨光十分耀眼。看來,今天又是一個大晴天。
書庫的門扉敞開著。
坐落在院子裏的書庫,是從創業沿用至今的土造庫房,外觀並不氣派,大小約莫五坪左右。書庫有兩層,裏麵擺滿了書架,照顧起來還真麻煩,老關得密不透風可不成,裏頭的濕氣會讓書變形的,必須早晚把換氣窗開開關關的,有時候還得開上暖氣和加濕器,留神著讓裏麵維持適宜的溫濕度才行。我還在世時,這是我每天的差事,現在輪到阿紺接下來了,近來好像花陽和研人也會幫忙。
吃完早飯、來上一支煙以後,阿青麻利地把席子和木條板拿出來,鋪滿了整個院子。
阿紺忙著在上方搭起了露營用的防水布。庫房的書冊就是要搬來這裏,讓它們晾一晾風。
如果不是年代久遠的古書,隻要擺著就好,一陣子不去翻動都無所謂,可也有些書籍相當有點曆史了,那些書擺在外麵太久可是會受損的,得特別斟酌著時間收進去。
不是那麼貴重的舊書,隻消一本接一本擺到木條板上就行。輪到處理昂貴的古書時,還得戴上白手套,輕放在鋪著白布的矮桌上,一頁一頁緩慢地掀開,檢查書頁的狀況,透透氣,以免被蠹蟲給蛀了。
說來可不是要炫耀,再怎麼講,咱們這家店從明治時代開到今天,好歹也收了好一些該稱為古書,而不是舊書,乃至於已經算得上是古老典籍的珍本。在同行當中,有些人甚至把這座書庫喚作「寶庫」呢。
倘若是對古書店稍有涉獵的人士,應該聽過所謂的「藏本目錄」吧。咱們這家店的「藏本目錄」是鎮店之寶,隻那麼一本擺在店裏用的,就連展覽會也鮮少拿出去給外人看。
家規裏「書歸其所」的這一條,充分表現出上一代店主的期許:搭起人與書之間橋梁的,正是書店。
要是能把書庫裏的藏書,一口氣全搬出來,可就輕鬆了;無奈數量過於龐大,實在沒法一次做完,所以讓書本透氣的作業,也不可能一天就完成,真是一項辛苦的作業。
「為什麼不出團了?」
「嗄?」
「義大利。」
「噢……」阿青訕笑著回答,「我撒謊的。」
「撒謊?」
撒謊……,這是怎麼回事?
「身體有點不大舒服,偷個懶,不接了。就當是提早放暑假吧。」
「是哦——」
他們兄弟倆相差八歲。阿紺屬於研究學者的類型,性情內斂,比較喜歡待在家裏;阿青則像時下的輕狂少年,成天在外頭跑。兩人的個性正好相反。阿青從小就喜歡四處玩,而阿紺總是在一旁默默地看顧著弟弟,這模式一直到現在都沒有改變。每回有愛慕阿青的小姐上門找人,都是由阿紺婉言勸離,實在吃力不討好,可阿紺頂多苦笑著說一句「真拿他沒辦法」,這事也就算了。阿紺甚至曾經說過:「我辦不到的事,那家夥做來輕而易舉,真羨慕呀!」想必他看著弟弟那截然不同的人生態度,覺得饒有趣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