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小頭聽說大頭要出門,立即抓進了大頭的衣角:“不行,他眼睛看不見,到外麵去,會跌跤的。”
阿三媽道:“小頭,哥哥是去治眼睛,讓哥哥去吧?”
小頭說:“我也要去,我照顧哥哥,我就是他的眼睛!”
黃紀良蹲下來,他像對待一件瓷器一樣地看著小頭:“好,伯伯帶你一起去,我帶你一起去!”
小頭轉向奶奶:“奶奶,那你怎麼辦呢?你一個人在家,沒人給你捶背了!奶奶,你也去吧?”
大頭拉著妹妹,問奶奶:“奶奶,爸爸去哪裏兒了?他什麼時候回來?是他掙了錢了吧?讓我去治眼睛?”他轉向黃紀良的方向,“伯伯,是我爸爸讓你來接我的?他掙到錢了?”
黃紀良道:“對!是你爸爸吩咐我來接你的。”
大頭道:“那我去,我治好,將來掙錢,孝順奶奶和爸爸。”
小頭抱了一根木棍出來,把它放在大頭的手裏:“哥哥,這是爸爸給我的,讓我在你不聽話,出錯的時候打你的,我們要走了,我得帶上,你幫我拿著!”
大頭拿了木棍,高興地說:“小頭,我們可以去看爸爸了!”
看著黃紀良、崔浩他們帶著大頭、小頭出門,阿三媽輕輕地躺了下來,她從床底下摸出阿三的遺像,那遺像的黑框是用黑針線縫出來的,“阿三,你的兄弟來了,帶大頭和小頭治病去了,你在那邊放心!”她拿出針線來,在頭上磇了三下,然後開始縫,一不小心,一針縫歪了刺在手指頭上,血珠冒出來。
一隻杯子能寄托什麼感情呢?一隻杯子如果開口能說些什麼話呢?一棵樹能寄托怎樣的感情呢?一棵樹如果開口說話,又能說些什麼呢?玉簫燕帶來的那棵茶樹,長得好旺盛,甚至冬天它都是綠的,它綠了一冬,崔浩的命太旺了,凡是沾上他的氣息的東西,都很旺,旺到可以不顧自然規則,茶樹冬天不落葉,就是這個原因吧。玉簫燕對茶樹說,“我們一起回去?”玉簫燕看得見茶樹的內心,玉簫燕對杯子說,“我們一起回去?”玉簫燕也能看透一隻杯子的內心。那是一隻非常漂亮的磨砂玻璃杯,杯身上有一隻蠍子,崔浩是天蠍座的,玉簫燕生日的時候,崔浩買了兩隻杯子,一隻上麵刻著天秤,玉簫燕是天秤座的,一隻上麵刻著蠍子,兩隻一模一樣的杯子,崔浩用那隻天秤圖案的,玉簫燕用那種有蠍子圖案的,這是玉簫燕分配的,她拆開包裝盒之後,想了很久,把天平圖案的杯子放在了崔浩的洗手間裏,自己留了蠍子圖案的,玉簫燕不知道崔浩是不是明白,或者崔浩很糊塗,他一直用著那個杯子,現在,杯子說,它們要和玉簫燕一起走,玉簫燕把兩隻杯子裝在自己的行李袋裏,她可以帶走它們,玉簫燕知道,她離開了之後,就不會有人像她那樣嗬護它們,它們會在寂寞中布滿塵埃甚至碎裂——寂寞容易讓東西碎裂,就像人的心一樣。
崔浩回到家裏的時候,看見玉簫燕留給他的紙條,紙條上隻有囑咐崔浩白天起床不要忘記關了空調再出門,晚上睡覺前喝牛奶,其他就沒內容了,裏麵沒有一句是交待她自己會怎樣的。
想到玉簫燕要一個人麵對玉龍海的死,麵對丈夫的離棄,崔浩悲傷欲絕。
為什麼他不能給玉簫燕帶來平安和喜樂,相反要給她帶來無邊的痛苦和孤獨?
為什麼玉簫燕不能在這裏等他回來,讓他陪她?
難道這就是玉簫燕的命,注定要一個人獨對那些駭人的苦難?
為什麼他的心有一種撕心裂肺的疼痛?但他又不能去麵對玉簫燕,幫玉簫燕的忙? 這是
無法分清楚是愛情、友情、親情的愛,崔浩隻是意識到他對白玉的愛情,沒有意識到他對玉簫燕的也是愛情,因為種種文明的規訓,愛似乎應當是唯一的,理智讓我們不承認一個男人可以同時愛兩個女人,他有意識地回避著對玉簫燕的感情。
這是一個崇尚純潔愛的男人,他不知道,他所謂的純潔愛、唯一愛正在傷害著另一個深愛他的女人,把她送上愛的絕路,甚至推向他的對立麵,推向對他的恨。
崔浩對愛的理解還很單薄,沒有深度,他回避著這個問題,不讓自己去想玉簫燕的事情,不讓自己麵對玉簫燕,他以為可以逃避。
這一次,他依然選擇了逃避,他沒有派人去找玉簫燕,他的感情還沒有明確給他發出行動的指令,他愛白玉,也愛玉簫燕,他可以愛兩個人,甚至更多?但是,他不能。
崔浩讓助手每月定期往玉簫燕的銀行賬戶上存錢,可是,玉簫燕更要感情,一個有錢而沒有感情的女人遠遠要比有感情而沒有錢的女人可憐一萬倍,崔浩把玉簫燕推到了可憐女人的行列裏,他並不知道自己的過錯,在文明人的眼裏,可能他是完全沒有過錯的吧,他沒有必要對玉簫燕負責,他什麼也沒有做錯,不是嗎?
喪父的玉簫燕,丟了丈夫的玉簫燕,孤獨的玉簫燕,無人可以依靠的玉簫燕,難道她的孤獨可以用金錢來醫治?難道沒有人依靠的時候,可以依靠金錢?人是不可靠的,金錢就更可靠嗎?
十二
那是一隻明代和田玉觀音,材質好,通體透亮,白中透翠,雕工更是上乘絕品,無論從哪個側麵看,觀音的麵容都沉靜而溫厚,大慈大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