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這幾顆樹在上海還有一些近親,它們藏身在葉銘齋的好友,大商人崔靜園在寶山戴村老家建造的私家園林彩蕨園裏麵。崔靜園是葉銘齋的好友,他們有過一段了不起的友誼,可惜,這些都已經淹沒在曆史的塵埃裏了。
李愚看著院子裏的茶樹,有一種同病相憐的感覺,這些茶樹如今在這裏已經沒人關照和珍愛了,它們似乎生錯了地方。他自己又何嚐不是呢?生在這個家庭裏,似乎也是多餘的。
想到找父親幫忙,他就泄氣。李愚就是這樣,常常在父親麵前泄氣,有事兒泄氣,沒事兒也泄氣,心裏藏了崔浩的事兒,他就更泄氣了。從戴村回來,
直覺告訴他崔雲高活不長,崔雲高臉上的那種表情讓他感覺,那不是陽界的人該有的,他想起讀書的時候,崔雲高背著麻袋來學校看大家,他給每個人帶一包嫩玉米,教大家生吃,大家吃得滿嘴是玉米汁,崔雲高是個好父親。
李愚給父親寫了一個紙條,放在父親的辦公桌上,寫紙條的辦法是從母親那裏學來的。母親和父親有事兒說的時候,就寫紙條,紙條放在父親桌子上,父親看了,在紙條上畫一個圈,交給秘書去辦,或者看了什麼也不畫,收在抽屜裏,那就是不能辦了。
還好,父親沒讓李愚多等,第二天,父親的秘書給李愚打來電話,說父親已經在他的報告上批示了,內容是兩句話,“罪有應得。”“情有可原。”“罪有應得”的意思,他聽懂了,“情有可原”的意思呢?父親到底幫還是不幫?他問秘書父親的批示到底是什麼意思?秘書答道:“以我的體會,書記的批示,‘罪有應得’是定性,‘情有可原’是結論和處理意見!書記的批示是很有藝術的,要反複體會才行!”秘書,這樣說終於讓他放了心,可是,到底怎麼落實這個批示呢?
他去找母親,母親說:“你父親最討厭我們家人找他幫忙,我也一樣,我很久不和他談話了,恐怕也幫不上你朋友的忙!”他這才知道,母親和父親的關係要比他想象的還要差,差很多,差到不如外人、普通人、下屬、市民。母親又說:“我本來希望你長大,能有出息,那樣我就有些安慰了,但是,你好像不是那樣想,你被你父親的光環壓得變形了,你沒有誌向!”“誌向”?以前他常常聽母親說人要有誌向,但他從來沒有認真想過“誌向”的事情,這兩個字太熟悉,以致於引不起他的重視,但是,這次,他從母親的嘴裏聽到“誌向”兩個字,好像醒了過來,是啊,要有誌向,否則,他什麼也不是,連垃圾都不是。
不過 ,這個時候的李愚還不知道,他的父親為崔浩的事兒,已經給有關方麵打了招呼。
四
崔浩抱了父親的骨灰盒,回到監獄裏,他把骨灰盒用衣服裹了,放在床上。他就每天枕著它睡覺,他不讓任何人碰它,他每天給父親貢一碗茶,白玉送的碧螺春,除了茶,他沒什麼能給父親了!同監有個叫
阿三的,看崔浩整天抱個骨灰盒睡覺,覺得喪氣,趁大夥放風,偷了出來,向黃紀良政委彙報。是啊,大凡正常人,誰願意天天跟一隻骨灰盒呆一個房間呢!
黃紀良開始不明就裏,伸手接了骨灰盒,發現是骨灰,一縮手,說:“叫崔浩來我辦公室!”阿三不知道黃紀良心裏想什麼,去操場喊崔浩來。
崔浩跟著阿三到黃紀良辦公室,黃紀良正等著他們,他給崔浩倒了杯水,讓崔浩坐下來:“你把骨灰帶在身邊?”
崔浩站著,不坐,點頭:“是!”
黃紀良又拍拍凳子,這可是禮遇,監獄管理人員和犯人說話,有規矩,犯人得站著,黃紀良似乎不在意什麼規矩不規矩,他說:“放在身邊不合適!”
崔浩不知道黃紀良是什麼意思,“我包得很嚴實,不影響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