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界鎮信訪辦公室。
這一天,信訪辦主任福民的手機響了,是逸人街村打來的。福民從辦公室走到衛生間,靠住樓梯窗口,挺著肚子打開手機的翻蓋,像在老婆麵前接到了情人的電話似的,“你找誰?”聲音低而溫和。
對方大聲說:“哎,我是尹理啊,電視台已經曝光啦,這一次……”
“哦,我在電視裏看到了,通過社會輿論施壓是對的。”
“這次調來了一個蔚鎮長……”
“是的……我在辦公室……囉嗦什麼?你今天來幹什麼?”福民突然豎起一對看著很有點專橫霸道的眉毛吼了一聲。
不一會兒,一個農民騎著三輪車,從臨界鎮政府機關大院門口橫衝直撞地駛向蔚民富辦公室,緊跟著的還有一條大狼狗。車上坐著一個又聾又啞的人,滿臉橫肉倒向一邊,緊箍的皮順著不平行的嘴唇把左眼的眼皮繃得像根彎曲的大腸,眼淚順著眼角不停地與鼻涕交彙,雖然眼淚不多,無措的右手不停地搔著臉。
騎車人就是尹理。他先是將那條身高一米多、約一百多斤重的狗拴在蔚民富辦公室門口的柱子上。大狼狗活蹦亂跳地跑到蔚民富辦公室,前爪扒到蔚民富的辦公桌上,伸著長長的脖子,驚奇的眼睛熟悉著室內的環境。
尹理衝著蔚民富道:“蔚鎮長,老百姓找幹部辦事都要送禮,我沒什麼可送的,隻有送人、送狗、送雞。”
蔚民富眼睛盯著尹理微笑,歎了口氣。他想,從江圩鎮調來臨界鎮,第一天上班,機關幹部認識我的人不多,上訪群眾怎麼就知道我的辦公室,連拴狗的繩子都是正好呢?他坐在椅子上,不動聲色地等待尹理的下文。
尹理又從車上拿出來一隻蛇皮袋攤在蔚民富的辦公室前,把車上的人攙到辦公室,說:“今天要給說法,否則你跑不了,你到哪裏,我就到哪裏。”
“這是政府,不是養狗的地方,把狗拉出去!”蔚民富厲聲說出了第一句話。
狗張牙舞爪地吠叫著。
蔚民富朝門外望去。機關大院亂哄哄的,有看熱鬧的老百姓,有上訪的群眾,還有隔著窗戶玻璃看的機關幹部。笑的、指責的、起哄的聲音在蔚民富耳邊響個不停,沒有人勸阻解圍。
蔚民富難以掩飾心中的怒火,氣衝衝地又問:“狗有沒有打狂犬疫苗?”
尹理硬硬地說:“農民,沒有錢,不打。”
蔚民富站了起來,嚴厲地叱責道:“憑你這樣是找人解決問題的嗎?”
尹理撅了撅嘴。那個聾啞人拐七拐八地走到蔚民富麵前,右手不見五指像個錘子,不由分說,猛然用左手抓住蔚民富的衣領,嘴裏不斷發出含糊不清的聲音。蔚民富的脖子隨著他的拉力明顯感覺到呼吸不暢。
蔚民富長期在鄉鎮工作,麵對這樣的窘迫局麵反而沉著冷靜和克製。
尹理尋釁滋事,態度不友善,那隻狼狗也齜牙咧嘴,來回轉著圈,伺機猛撲。
尹理的老婆守在雞籠旁,一聲不吭。
蔚民富大聲叫喊紀委書記道:“請紀委登記一下,把送來的雞交給廚房殺掉!”
尹理的老婆一下子哭了起來,說:“我家就靠這幾隻雞生蛋過日子了。”
“不行,既然是送給我的,我要按規矩處理。”蔚民富的聲音顯得冷酷。
尹理見蔚民富的態度既嚴厲又堅決,知道自己的激將法已經失靈,一下子語調溫和了起來:“隻要你處理我的這個糾紛,雞就算送給你的,殺就殺了吧。”
“你也太不像話了!有什麼事不好好說,用這種方法就能解決問題嗎?”蔚民富斥責地說。
“蔚鎮長,我們確實沒有辦法。這個糾紛,我們上訪了五年了,報紙電視都曝光了,就是沒人過問。”尹理彎著身子,顯出了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
外麵一下子靜了下來,蔚民富用目光示意趕來的民警離開現場。
蔚民富辦公室的窗外是一片枝繁葉茂的竹林,盡管林子不大,但微風一吹,沙沙作響。蔚民富不禁想起鄭板橋的一首詩:
衙齋臥聽蕭蕭竹,疑是民間疾苦聲。
些小吾曹州縣吏,一枝一葉總關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