毯子上發出悶悶的聲響。
她倒下了,或是醜陋或是明麗的心音也戛然而止,隻留下了一條無限漫長向前的射線。
我恨他。
本來隻能看清別人心理的艾倫,終於在那一瞬間感受到了自己心中的,十分強烈的快要滿溢出來的感情——我好恨他,十分恨他,想要殺掉他。來自心裏原始的欲求,頭一次如此的強烈,強烈地快要摧毀自己。自打擁有一個可以看破人心的鬼能力後,他以同齡人百倍的速度成長,以為心裏已經夠封閉了……不過,果然還是人類而已啊,大概。
能夠看到別人心情的人,居然還有這隻屬於自己的情緒。
格裏沙滿意地勾起笑容,他轉身看向艾倫。那雙碧色的眸子向自己看著,帶著一些顫唞,還有十分強烈的,無法掩藏住的恨意。
恨意啊,是何等美妙的東西。像是一簇燃燒著的火焰,在幽冥世間燃燒自己靈魂卻一聲不吭。
[恨我嗎?想要殺掉我?]
[好眼神啊艾倫,不愧是我的兒子]
[想要殺掉我就來啊,不過我會挖下你的眼睛的]
艾倫沒有說話。他不知道那個手術有多長時間,他隻記得在診所暗無天日的地下室中,他感覺到……十分痛苦。真的十分痛苦,痛苦地想要就這樣死去了。
眼睛被挖了出來,擺在了長長的桌子上。瓶瓶罐罐的搖晃聲,藥劑的注射聲。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被多此一舉地蒙上了紗布,反正隻有一片黑暗了,讓人心悸的黑暗。
躺在床上的時候,他感覺手臂的顫唞。那本書掉落在了地上,被他顫唞著拾起放在枕頭下麵。
[我喜歡夜色,在夜色中人們的行動會變得模糊而曖昧起來,讓我看不清楚]
艾倫曾經在一片迷蒙的夜色中與亞妮怎麼談話著,亞妮沉默地舉起杯子,向著遙遠的天空致意。艾倫一聲嗤笑,那是那本《紳士理查》中最經典的動作。
他一度很喜歡夜色,但是卻對黑暗……十分的恐懼。
光明是無法到達黑暗的深處的,正如沒人知道極致的光明是何等模樣。隻有光與暗齊聚在同一空間時,光明與黑暗才有存在的意義。如果沒有光明隻有極致的黑暗的話……
那種情況和隻有光明沒有黑暗有什麼差別嗎?
那端時日裏,艾倫一直在猜測自己是在永恒的光輝下走向天堂獲得救贖,還是就此墮入了萬劫不複。
眼睛又回來了。
他對著鏡子一臉茫然,依舊是碧青色的眼睛。但是隻有給自己下達一個指令,似乎就在眨眼的刹那間——變為了無比璀璨而耀目的金黃色。
鏡中的人有著與自己相仿的臉孔,卻有著讓自己無法觸碰的黃金色瞳孔。
[你是誰?]
艾倫緩緩地說。
[我是被厭惡者,與你一樣]
艾倫緩緩地回答。
鏡子傳來的溫度給予他莫名的陌生感。鏡子中的人勾起笑容,逐漸扭曲起來。
[沒錯,我不僅是我,我有兩個我]
[看懂人心的,飽受摧殘的,被厭惡的那個人……]
[是這個,鏡子中的虛像罷了]
就如那個永遠被遺忘在了枕頭底下的《道林格雷的畫像》,自從遇到那幅刻畫著如天人一般美麗的少年畫像之後,道林格雷就不再隻有一個。所有醜陋與扭曲,都隻是畫像上的那個人而已。與我有何關係?
艾倫頭一次覺得如此暢快,不能再暢快。
黑暗中走出的少年,有著碧青的眸子。
火焰席卷著的東街,他慢慢走出,漫天的濃煙和早已無法阻止的火焰中,他的淚水宛如一顆珍珠落下——雖然這淚水和珍珠一樣,隻是供人欣賞的假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