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

同鄉鄰故舊們告別,馬車緩緩駛動,馬蹄得得,車輪滾滾,花椒趴在車窗上,仰望著高聳的堡牆由遠及近,同自己擦身而過,又由近及遠。

方才心生感慨,忽的緩緩行駛中的馬車驟然停下,花椒聽到身邊傳來一聲聲驚呼,還有窸窸窣窣的聲音響起,回過神來,已經自有主張地去追尋眼前一閃而過的身影。

定睛看時,卻隻看到了跑動間蓬起的鬥篷。

大紅百蝶穿花的杭綢鬥篷,就像一隻展翅欲飛的蝴蝶,輕輕落到了正對麵袁氏家門口。

花椒一愣,鼻子一酸,眼中倏地就有碎碎的水光在閃爍。

香葉卻有些不知所措,拉了花椒的手,一句話說的期期艾艾的:“椒椒,三姐這是做甚的去?”

“四姐,”花椒笑著抱了她的胳膊,同她頭碰頭:“三姐去同姐姐們告別,很快就會回來的。”

“告別?”香葉有些不解,望了望袁氏家洞開的大門,又望了望花椒眼底的淚光,疑惑地抿了抿嘴唇,卻已喃喃地道:“那我們要去嗎?”

“不用啦!”花椒搖了搖頭,笑容絢爛:“三姐去就足夠啦!”

“哦!”香葉乖乖點頭,不再追問。

小腦袋擱在車窗上,看著前前後後同樣伸著腦袋,安安靜靜等待著的一眾家人們,心裏頭似乎明白了些甚的,丁香又已是一陣風似的刮了出來。

跳上車轅,放眼四顧,卻是淩空一指,淚中帶笑的高呼了一聲:“出發!”

才吐了吐舌頭,忙不迭的鑽進黑漆平頂的馬車中。

直撲花椒而來,一個回身,坐在她身邊同她耳語:“椒椒,我去同你紅棗姐告別啦,跟她說我會給她寫信,會給她帶禮物,讓她等著我……”

隨著聲音溢出來的,是說不出來的激動同歡喜。

花椒也很激動,抱了丁香的胳膊,不住地點頭。

人的確會因為經曆甚至於磨難而發生性格上的變化,而且變化之後,能再回到最初軌道上的亦是少之又少。

可這也恰恰是丁香從規圓矩方,到隨方就圓的過程。

但不變的,還是她那顆赤誠的心。

也恰恰是她作為她自己,作為活了兩輩子的自己,從越來越不可愛,再到自認為越來越可愛,抑或說,越來越鬆弛的過程。

如果人生一定要經曆九九八十一難,道阻且長,那就打起精神來麵對吧!

“出發!”

馬車得得的抵達崇塘碼頭後,花椒同哥哥姐姐們喜笑顏開的同過來給他們餞行的親故們告別,踩著踏板登上沙船,隨著船上船工們整齊劃一號子聲的響起,一眾小字輩們你望望我,我望望你,齊齊淩空一指,高呼大笑。

起錨張帆,放舟北上。

雖然除開頭兩天確實叫人木木的有些暈眩外,家裏頭並沒有人暈船,吃臥如常。可運河上的旅程,自然不可能有坐在家中那般愜意的。

飄在水上,踩不著土地的滋味確實叫人有些心慌,尤其是對從來腳踏實地的秦家人而言。

哪怕他們乘坐的這艘五桅的大沙船看起來堅如磐石,船艙中的一應家具都被固定在了地板上。

可趨利避害是人的本能,自然不能避免。

而且正如左氏何氏所說的那般,運河上的風景,確實不常有。

何況又是這樣的冬令時節,往往遠離碼頭之後,到了河中心,四麵八方都是開闊水麵,銀水萬丈,遠處還有蒼山點點,近處除了白茫茫的一片外,連船隻都少有,最常見的風景也就是河邊衰敗的蘆葦了。

老少爺們還則罷了,得日夜換防,守衛沙船的安全,還真顧不上這些。一幹婦道人家卻不免有些沉悶的。

就這麼點大的地界,料理完一應家務,就隻剩下成日裏閑聊了,說得人口幹舌燥,幾天下來,饒是她們之間婆媳、妯娌再親近,也沒有這許多的話兒可說的。

不過一幹小字輩們,雖然之前並沒有經曆過這樣的行程,可好歹四堂哥幾個都是過來人,早就已經規劃的妥妥帖帖的了,到哪兒有好吃的,到哪兒有好玩兒的,他們早就盤算好了,記了厚厚一冊子。

從崇塘一路北上,他們一處都沒有錯過,就連花椒姐妹也在老少爺們的拱衛下,四處走了走,自然不覺得旅途沉悶無聊。

隻是隨著天氣漸漸和暖,不說大中午的日頭一曬,蒸騰起來的水腥氣確實不好聞,運河上的船隻也漸次多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