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廟溝(4)(1 / 2)

十八娃嫁的是老大承禮,可承禮的大名始終沒有叫響,六尺高的漢子了人們還是火鐮火鐮地叫。十八娃聽不慣人們喊丈夫火鐮,為此還跟人紅過臉。這樣孫老者就跟村裏人打招呼說,娃有了媳婦今後不準再叫小名兒了,還請人給刻了一方印章:承禮。承禮一副好脾氣,父親多在外少在裏,他就掌著這個家。要緊的是這座染坊,他的主要精力是經營染布的生意。老二就是取仁,小名锛子。锛子在私塾上到十二歲,被父親送到洛南縣景村鎮,去給山西運城程掌櫃的“裕源堂”熬相公。所謂熬相公就是當學徒,三年以裏學徒也隻是個名分,實際上是店裏的勤雜工、老板的仆人。早起開門、掃地、掛幌子,晚上睡覺支凳子、睡鋪櫃。三年熬滿,成了正式店員叫把式,吃穿去過就有了三十塊銀元的年薪。能獨當一麵處理業務了姓張叫張師、姓李叫李師,而一般的“師”都是秤杆子耍出來的,收貨發貨老秤新秤搞得你客戶眼花繚亂,什麼貨是死價活秤,什麼貨是死秤活價,耍滑了也就成“師”了。這家商號主營藥材,兼做皮毛,暗中走販私鹽。老二一到店裏就叫著“取仁”的大號,“锛子”的小名就被人忘掉了。取仁腦筋靈光,冬天了他給掌櫃的被窩裏早早放了暖壺,夏天了他早早在掌櫃的臥室裏點了艾繩,又開了撐窗往外趕蚊子,地上還灑了薄荷水。早晨,總是他先拎走掌櫃的尿壺,晚上過賬,又總是他一遍遍地給掌櫃的添茶續水……三年之後,程掌櫃教四個相公娃打算盤,又是取仁最先通過了“九歸殼廊子”。為了訓練珠算的準確和速度,過一些時日程掌櫃就把四個相公娃招在一起“鬥盤子”,或是“四馬投夜”,或是“五鬼鬧街”,每次都是取仁得第一。其他相公還在背著口訣練習“一女進三宮”、“二小抬香桌”,取仁卻進到更為複雜的“七郎打擂”、“八仙請壽”等算法上去。到了十六歲,取仁就能雙手同時撥打兩張算盤子,報賬的舌頭沒有他盤子上的指頭快,以至於後來“鬥盤子”,取仁敢向程掌櫃挑戰。程掌櫃何許人也?他盤子上的功夫在景村一條街上無人能敵,他左手打著“鳳凰門前一樹杏”,右手打著“三人哭活紫荊樹”,口裏念的卻是“李三娘擔水”,每逢二月初八算盤會,程掌櫃同時與三人對陣打擂,常常是觀者如堵熱鬧得跟唱大戲一樣。到了十七歲上,取仁開始學中藥、認皮毛,每臨早晚,他都到藥庫聞著濃濃的藥香,麵對千種百樣的藥材,背誦“麻黃桂枝解表藥,薄荷牛蒡主辛涼,三黃蘆根能瀉火,附子肉桂祛寒逆……”二十歲上,程掌櫃教他讀老書,給他講諸子百家,又講解曆史朝代,哪一朝誰坐了多少年,從周秦漢唐直到宣統都要他背誦。二十二歲,程掌櫃教他學書法,送他一冊趙孟書《唐狄梁公碑》,讓他每日臨帖習字,又給他講這碑文的作者範仲淹是“宋朝散大夫行尚書吏部員外郎知潤州軍事上騎都尉賜紫金魚袋”,而書寫這碑文的是“集賢直學士朝列大夫行江浙等處儒學提舉趙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