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安和晏十五年,夏。
這一日的星台籠罩在濃烈的日光之下,雪白的六角高塔亮得能灼燒人眼,今年新長得嫩葉透過陽光,在高塔牆壁上投下鬱鬱蔥蔥的綠影。這可是納涼的好去處,綠蔭帶來的涼意能讓人懶洋洋地攤開身體,再也不想動彈分毫。
每次賀烏倫從麒麟殿返回星台,就能看到一群在樹蔭下鋪上涼席,躺在上麵的小巫……甚至巫們。
他眼角抽搐,想起幾日前老巫樂找他談話。這位被他舅舅交給他的老臣說話直接,夾槍帶棒,在所有人麵前向他提出,自從星台換了主人後,小巫們在禮儀上很快就墮落到一種讓人不敢直視的地步,探究其中原因,都是某個人起的好頭的緣故。
那個某人應該不是是說他的,賀烏倫想。這個時候他已經被一群小巫扯到樹蔭下,和他們一起坐在涼席上。有膽大的小巫從禦膳房偷來了果酒,金黃的酒液冒著一絲絲冰涼的白氣,寒氣在水晶杯的外壁凝結出小小露珠,領頭的小巫端著酒杯,殷勤送到賀烏倫麵前。
賀烏倫無言和他們對視。
小孩子們拉人背鍋之心太過明顯,賀烏倫嘴角抽搐,最後看著他們可憐兮兮的眼神,還是接過了酒杯。
冰涼的酒液滑入喉間時,小巫們擠在一起扭來扭去,疊聲道:“大人,大人,來講個故事吧?”
“怎麼可以一直要求別人講故事呢?”賀烏倫嚴肅地對他們說,“自己去繁星之間看啊。”
小巫們又是連聲的哀求,就像過去無數次一樣,向來嘴硬心軟的星台大巫很快就丟盔棄甲敗下陣去,雙手投降地詢問:“要聽什麼故事?事先說明,我可講得不好哦。”
那些小巫們在下麵互相交換著亮晶晶的眼神,賀烏倫後知後覺意識到這群小混蛋好像早就設計好了,果不其然,下一刻他便聽到小巫們齊聲喊道:“要聽月亮的故事!”
賀烏倫:“……”
救命他舅舅還沒死呢。
樣貌普通,卷曲黑發紮成馬尾到肩上,有一雙青藍色眼眸的年輕男人痛苦地揉著太陽穴,十多年的禮儀教育似乎沒有在他身上留下什麼痕跡,等把自己的鬢發也一起揉亂後,他小聲問眼前這群孩子:“我給你們講太陽的故事好不好?保證和你們聽過的版本不同哦。”
“不要!”孩子們回答得斬釘截鐵。
和他們互瞪片刻後,星台的新主人再一次妥協了。
“從哪裏說起呢?”他壓低了聲音,圍著他的小巫已經自覺地安靜下來,夏風溫柔地拂過樹梢,陽光下悉悉索索作響的樹葉和孩子們一起傾聽,“嗯,很久很久以前,我們所在的這片天地,沒有太陽,沒有月亮,沒有星辰。”
隻有浩淼的黑暗將一切籠罩,人們活在萬物的下層。
反抗是不可避免的,如今平安的生活是無數人用屍骨鋪做道路,才勉強開辟出來的,名聲最大的那位犧牲者,千年前的大巫扶桑升起了日星太陽。在這位大人之後,所有死去的大巫們無一例外,在死後變成了黑暗的夜晚天空上閃爍的星辰,為黑夜裏迷死方向的人指引前進的方向。
一千年過去,天空寥寥的幾顆星辰變成了橫貫天穹的星河。但是那仍然是不夠的,你們若是去詢問巫卜大人,或是查閱繁星之間的文簡,都能找到那一顆顆暗下去的星辰名字,書寫這些名字的卷軸長度,打個比喻的話,把上端掛在星台頂部,垂落的下端能達到我們的這個位置。
“大人是真的試過才知道的吧?”有個小巫歡樂地說,“我知道的哦,師兄師姐們說過,是大人被赫連大人強迫背誦這些名字,為了表示實在做不到,才把卷軸掛在塔頂上的。”
賀烏倫:“……閉嘴。”
這種人人都知道他黑曆史的結果到底是怎麼形成的!
“咳咳,”星台的新主人裝作什麼也沒有聽到一樣,開口繼續說,“夜晚的星辰總有一天會熄滅,白晝的太陽也是一樣。總之,為了讓太陽永遠待在它該待的地方,赫連大人在太陽的對麵,冥河的源頭,升起日星的對立之星——月亮。”
就像在翹起的天平一側落下砝碼,就像是在轉動的杠杆一側加上相同的力,陰陽,生死,在那一刻達到完美的平衡,然後,新的境界產生了,更加廣闊的天地出現在人們眼前。
這便是故事的結局和開始。
他拍拍手。
“好了,故事說完了,你們這群小懶鬼,課業做完沒有?打掃做完沒有?再偷懶下去,就算是我也罩不住你們啦!”
“哎?哎哎?這就完了嗎?”小巫們一起哀嚎。
有一個說話的聲音因為內容不同,在一群哀嚎中變得非常明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