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冒了這一炮,程少傑先是有點抱怨,隨即又感到未嚐不可。一不做二不休,反正快了,出水就要見兩腿泥了。
這並沒有嚇住方雷。他說:“點名?那有什麼要緊!我有個名字,就是為著叫人點的。”
程少傑說:“好吧,咱走著瞧好了!”
說畢,帶著那夥人走了。
黨委會叫這夥人攪了個七零八落。程少傑一走,有些委員就埋怨起方雷來:“你太軟弱了,幹嘛那麼心平氣和?”也有些人說:“老方的話是橡皮鞭子,肉皮上沒傷,叫他疼在骨頭裏。”
方雷掏出那張印刷品,說:“叫他跳一跳有啥壞處?他們有時愚蠢得實在可以,常常把刀把子留給我們來攥。你們看!”
大家伸過頭來一看這張傳單,有的驚得吐了舌頭,有的氣得咬牙,有的像抓到了罪證那樣撫掌大笑。
原來這是一張《告江濱十萬鐵路工人書》。傳單開宗明義就說:由於走資派方雷勾結省委一小撮死不改悔的走資派欺壓工人,強迫工人像舊社會一樣增加工時,因過分勞累,致使長征號當班司機睡覺,下坡忘記關閘,造成放羊事故。司機組三個人員當場死亡,尾車的車長嚴重腦震蕩……
不用問,誰都會知道,這是一張預先虛構的傳單,是在他們預謀製造這起事故時想出的“傑作”。他們萬萬不會想到,正是這份印刷品暴露了他們的狐狸尾巴。
飛車梁說:“老方,你剛才手裏有這麼一顆原子彈,為啥不劈頭蓋頂投上去?”
方雷說:“為了解氣,圖一時痛快,我倒真想那麼幹。可是我們的事故調查就可能遇到阻力。從這張傳單看,這是一樁駭人聽聞的、‘官辦’的陰謀事件!扯著這條尾巴揪下去,不是很好嗎?”
委員們信服地點點頭。
時間已經是中午了,二樓手術室門前的長凳上,程曉越、李勇娥、小幹脆仍然等在那裏。
終於響起了柔和的電鈴聲。人們不由自主地站起身來。
手術室的大門洞開。一群穿著手術服的醫護人員扶著一輛蒙著白被單的手術車緩緩出來,沒有一點聲音。
程曉越一群人先是閃到兩側,隨後緊緊跟在後頭。
一個女醫生摘下幾乎蓋住整個麵部的口罩,輕輕攔住了人們。人們眼巴巴地望著手術車推進了電梯。
女醫生把人們讓到醫護辦公室裏,客氣地讓大家坐下,自己卻從病曆架上抽下一個鉛皮夾子,夾上一疊病曆卡片,坐在桌前,獨自寫了好久。
小幹脆急得心直蹦。她想:醫生也許是職業病吧,無論你怎麼心急火燎,他們總是慢慢吞吞,不慌不忙。
好歹盼著女醫生合上了鉛皮夾子,她站起來在洗麵池裏洗了洗手,才禮貌地向人們點點頭:“叫你們等久了。”
小幹脆湊上去:“醫生,幹脆把底亮給咱吧!”
女醫生沒有立即答複,卻給人們分別倒了一杯水,然後雙手插在白罩衣口袋裏,微微揚起頭,那樣子似乎是在琢磨怎麼說才好。
程曉越坐不住了。她站起身,手抖著,水從杯子裏潑灑出來,一雙焦急的眼睛望著醫生。
小幹脆又問了一句:“急死人了!倒是有沒有危險啊?”
女醫生撫著程曉越的肩頭,緩緩地說:“你爸爸,不愧是長征號的英雄司機……可惜……”
人們呼拉一下都站起來了。
醫生沉重地說:“他再也不能駕車了……粉碎性骨折。”
叭的一聲,程曉越手裏的水杯落到水磨石地麵上,打了個粉碎。
程曉越抱住女醫生的胳膊,眼角淌著淚,乞求地訴說著:“醫生,爸爸是離不開火車頭的人。他說他是不領退休證的,他要把最後一口氣咽到手把前呢!醫生,還給他一隻胳膊吧……”
女醫生感動地望著這個姑娘,不知道該怎樣回答她才好。整整六個小時的手術,鐵路醫院的骨幹都沒有離開手術台。還請來了醫大附屬醫院、駐軍野戰醫院和省、市人民醫院的外科,骨科專家,大家經過會診,盡了最大的力量,才給程萬鵬保下了這隻胳膊沒有鋸掉。要想在傷愈後再靈活自如地開汽門、握閘把,那肯定是很困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