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勇娥伏在桌上嗚嗚哭起來……
這正是黎明時分。
江濱車站人來人往，又熱鬧起來。人們做夢也沒有想到，幾分鍾以後，將要在這裏發生什麼可怕的事情。
在家休班的程曉越，小幹脆，丁芳幾個人半夜接司機長接了個空，睡了個回龍覺，大清早就起床了。她們到江邊洗了臉，跑到露天鍋灶旁幫閻誌祥做飯。
閻誌祥已經聽說司機長是乘自己機車回來，天蒙蒙亮就把菜板搬到鉗工的工具台上，叮叮當當剁了一陣肉餡，他要包頓全肉餡包子給司機長接風。
現在距離長征號正點到站還有八分鍾，包子出屜了，香噴噴，熱騰騰。小幹脆把包子揀到一個竹筐裏，丁芳找來一塊幹淨屜布苫上，兩個人抬著，程曉越空手跟著，一起向長征號預計停車的六道走去。
迎麵見飛車梁和魏宏業穿著工作服、提著豬腰子形飯盒走來。魏宏業腋下夾著一個纏了黑皮圈的手電筒，另一隻手拿著半個幹饅頭邊走邊吃。
小幹脆捅了程曉越一把，三個姑娘望著狼吞虎咽的魏宏業，忍不住笑了。
程曉越叫道：“梁師傅，出車嗎？”
飛車梁笑眯眯地點點頭，扭頭見她們抬著竹筐，揭開苫布一瞧，說道：“嗬！還是你們長征號有能人啊！文武雙全，又粗又硬的手，握閘把有勁，捏出的包子褶，好秀氣！誰的手藝？”
跟在姑娘們身後的閻誌祥叼著煙鬥咧嘴笑道：“包子好吃不在褶上。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湊合吃唄！”
程曉越抓了幾個包子塞給飛車梁、魏宏業：“嚐嚐！”
魏宏業趕緊打開飯盒蓋，把幾個包子塞進去，做了個鬼臉，跑了。
忽然，程曉越發現行車室門前圍著許多人，好像又驚訝又焦急地嘁嘁嚓嚓議論著什麼。
程曉越正要走過去看看，隻見郭振興分開人叢，一臉汗水地向長征號司機們走來。看他那急促的腳步、臉上的神情，就使人意識到有什麼嚴重事情要發生。
長征號的人都沒有說話，向郭振興圍過去，望著他的眼睛。
郭振興低聲地說：“不好了！咱長征號在九盤嶺下……放羊了！”
小幹脆“啊”了一聲，一鬆手，竹籃翻倒，包子撒了一地。
程曉越瞪大了眼睛，呆了。
飛車梁和魏宏業顯然已經聽到了這個令人震驚的噩耗，氣喘籲籲地跑回來。飛車梁大聲問道：“怎麼回事？”
郭振興氣憤地說：“……程少傑已經下令開通安全線了！”
人們驚懼地向臨江的安全線望去，道岔子已經扳過去了，安全線盡頭的土堆和塗著紅漆的圓鐵板，顯得異常恐怖！誰敢相信，幾分鍾以後，長征號就要顛覆在這安全線旁的深澗陡壁下！
飛車梁突然拉起郭振興就跑：“走！找程少傑去！”
他們剛跑了幾步，站住了。一臉陰雲的程少傑正向人群走來。
程曉越不顧一切地撲過去：“你不能毀掉長征號！這是給毛主席拉過專列的車呀！你還戴著黑紗呢，你想想毛主席吧！”
程少傑顯得沉痛地說：“妹妹，你別說了，我心裏……刀攪似的難過呀……”說著竟擠出幾滴眼淚來。
魏宏業擠上去：“是你下的令嗎？你好狠啊！”
飛車梁說：“前方有車，我去調開！”
郭振興叫道：“程少傑，我是運輸處長，我可要下令了！”說著扭身就要走。
“回來！”程少傑厲聲喝住郭振興：“這不是自由市場！我親叔叔在上頭，我不比你們急？”
“別貓哭耗子了！”突然程廣漢擠進人群，他理也不理程少傑，把程曉越拖到一邊，替孫女兒拭去淚痕：“不要求他！他是從工人堆裏爬出來的蛆蟲！”
時間一秒一分無情地過去。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失去控製的長征號正一公裏、一公裏地向江濱撲來。
車上的司機們，一切能做到的努力都做了，全都無效！長征號牽引著超過三千七百噸的重車，憑著巨大的慣性狂奔而下。
已經可以望見江濱車站的水塔，樓尖和貨場上城門一樣的龍門吊車了。周震坐在駕駛台上，分明看清了江濱站的出站信號是紅的！這就是說，長征號請求通過緩速已經沒有半點考慮餘地了！
周震還不甘心，他又抓起了無線電話。
黑塔似的矗立在他身後的程萬鵬奪過電話扣到話機上，這已經是沒有意義的事情了。再過三分鍾，長征號就要……他不敢再想下去了。
紅色信號越來越近、越來越刺眼。車站上的聚光燈，線路中間藍、白調車信號燈眩人眼目地跳來跳去……
周震突然掉過身來，喊了一句：“他們真是心黑手狠呀！”隨即熱淚從他眼裏滾淌出來。他流著淚用撕裂人心的語調對程萬鵬、小胡他們說：“你們跳車吧！讓我一個人粉身碎骨吧！可惜我不能保住長征號了！你們……活著和他們算總賬！”說完，義無反顧地握緊閘把。
小胡把大鍬一扔說：“要死，死在一塊，我不能扔下長征號逃命！”
程萬鵬腦海中正迅速形成一個大膽的方案。一個司機，他的戰鬥崗位在車頭上，在最後一秒鍾到來之前，他的義務是保住車！
程萬鵬突然甩掉褂子向小胡一揮手：“跟我來！”
周震猛回頭，見程萬鵬已經以驚人的速度拉開泄煤口的鐵門，一個箭步衝上煤鬥，飛快地越過煤鬥跳上水櫃。小胡緊緊跟上。
周震明白司機長要幹什麼了。在這樣高速行駛的時候，在車棚上奔跑，再下到鉤頭去，那簡直是九死一生。
他高呼著：“司機長，危險啊——”
程萬鵬已經飛快地伏身在第一位棚車上。車速過高卷起的強風吹得他睜不開眼。程萬鵬用盡平生氣力擰著手閘，之後，他又像醉漢似的搖晃著跑向第二位車猛下手閘。
小胡從他身旁躍過，向後部車騰越而去。
閘瓦抱住了車輪，發出一陣尖銳刺耳的怪叫。
列車已經衝過扳道房，周震清清楚楚地看到聚在站台上、線路間驚慌的人群了。許多人見長征號拖著長長的列車山搖地動衝進站來，都背過臉去，捂起眼睛，哭了。
在這緊急關頭，程曉越、小幹脆、魏宏業等人迎著排山倒海而來的列車衝了過去。他們在列車高速經過的危險情況下接二連三燕子似地躍上去，紛紛下手閘。
車速緩下來了。人們歡呼著向周震喊著：“落閘！落大閘……”
飛車梁抓起兩隻掩車“鐵鞋”，冒著被輾得粉身碎骨的危險，卡在安全線上。
周震趁勢大小閘齊落，車身一陣劇烈衝撞後，馴服地停了下來。已經連續在車棚上奔跑了二十幾節，連續下了許多手閘的程萬鵬，早已精疲力盡。車身猛烈顛躓衝撞，把他從棚車頂上摔到安全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