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掛了一彎下弦皎月,刻在西半空,慘慘地灑著白光。
蘇一隻身走在路上,手裏提一盞西瓜燈,宣紙糊的燈身經光一照,柔柔地映出粉嫩的鏤花,鋪在身前的石板路麵兒上,照出一段白。她搓了搓手,已是入了深秋的時節,天兒是冷上了。眼見著周圍人跡少起來,她拽了拽袖口,快起步子。粗布納的鞋底,走在石板麵兒上隻有悶響。
她家在城西,陶家金銀鋪離她家有五裏地的路程。平常走起來是件輕快的事兒,這黑燈瞎火冷森森的氛圍裏,便覺得路彎繞且長了。少不得要動腦筋,抄個小道兒回家。回得晚了怕她爺爺惦記,這冷風裏出來杵門外候她,寒了腿腳又得養上些日子。
走小道兒得繞鹹安王府,這怕是渭州城裏最大的宅院了,尋常門外院邊兒上都少見有人。投過拜帖是客的,客客氣氣請進去,不是客的近前站會兒就叫人攆了,怕你傷了王府的氣派。這個時辰,更是見不著什麼人。
蘇一提著燈,貓進院角上,沿邊兒往北過巷道。順過去,再往北走一段,也就快到家了。然這巷道過得不順遂,走至一半,腳下踩空,一股腦兒掉坑裏了。蘇一抬頭看,身上裹了繩網,坑上站著一圈王府裏常見的紅衣侍衛。
蘇一哀哀,抄個小道兒莫不是被當賊了?她當下解釋:“隻是借路的,大人饒這一遭!”
紅衣侍衛不聽她言語,抬了上去,解了繩網,捆上雙手,二話不說扣去王府。直進角門見了帶頭侍衛韓肅,才算罷手。
那帶頭侍衛韓肅生得一張冷麵,刀削的眉峰,眸子起寒。他瞧了瞧蘇一,但問了句,“借路的?”
“是了。”蘇一忙著應,“民女是南大街陶家金銀鋪做學徒的,今兒鋪子歇得晚,想抄個道兒早些回家。不知王府外頭設了暗坑捕人,撞了個誤會。民女一不是賊,二無其他所圖,隻是過路的。大人饒小人這一遭,再不敢靠近王府半步的……”
“姓甚名誰,家住哪裏?”韓肅不等她說完,挑揀些重要的問。他是鹹安王府的侍衛總管,少有那閑功夫和心情聽一平頭百姓嘚啵嘚那些個沒用的。
蘇一蝦著身子回道:“蘇杭的蘇,一二三的一,城西鐮刀灣的,就在這西北邊兒,走百八十步大概也就到了。”
韓肅麵色無變,鐮刀灣他自然知道,忽回了句,“百八十步到不了。”
蘇一沒反應過來他這話接的用意,左肩已經被他扣手鉗在了手心。他又藕節般一段段往下,捋過她絳色衫袖,直探到她掌心,定住看她,“練過?”
蘇一大意猜得到他問的什麼,遂回,“民女沒爹沒娘,是爺爺帶大的。他怕我受人欺負吃了虧,從小便壓著練些把式。練的都是些防身的拳腳,對付尋常小毛賊使得,若是遇上您這樣的練家子,三腳貓也算不上了。”
韓肅瞧著她不似說謊,因收了手,窄口滾金邊兒紅袖背到身後,“捉錯了人給你致個歉意,往後別往王府院外貓。當成別有用心之人捉了,刀劍無眼的,不定下次還運氣好活著到我這裏。”
蘇一心道這王府的守衛過森嚴了些,這些貴族大家真個金貴得要命。真是人分三六九等,像她這樣兒的,就是最低等的了。麵上自然不表,見韓肅並不追究,忙謝了恩要走。
韓肅又叫身旁一侍衛小白,“往頭裏送送她。”
蘇一想說不敢勞煩,那小白已用捉人時的架勢站到了她旁邊。腰側一柄彎刀,嵌在右手虎口下,氣勢錚錚。她到底沒敢多言語,隻得讓這小白送出王府。
卻是出了角門,仍在身側跟著。蘇一不自在,偏頭看他,那一張臉在黑夜裏也顯白。她不出聲,他便一直跟著,像足了押解犯人。
興許是覺得悶了,小白忽而開口說話,嚇了蘇一一跳。他說:“你一個姑娘家怎麼在金銀鋪做學徒?拋頭露麵不說,學藝的豈能容易?姑娘家都是伸手不擔四兩重的,在家做些織錦針線豈不輕鬆稱手?”
蘇一拂了下驚氣,伏小作低態,說:“回大人,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那是富貴人家的小姐,窮人家從來也養不起閑人的。金銀鋪學徒是苦了些,到底合我心意。我打小便喜歡那些首飾珍奇,雖說家窮戴不上,但手心兒裏一點點敲鑿出來,也是過足了癮的,比戴它還有意思。說起來也算門手藝,走哪都餓不死,心裏踏實。”
小白點頭,又問她,“你爹娘呢?”
蘇一不知道這小侍衛問這些做什麼,卻也不敢駁他麵子,說一句,“不在了,那時太小,再多也不記得了。”說完就岔了話,“今晚虧得你們大度,要不這條小命也沒了。王府不比尋常地方,是我走錯了道兒,給你們添了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