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繼是中策,但賈氏雖人丁不豐,卻也沒有少兒子的,何況他一個得罪過闔府鳳凰蛋的“下賤種子”。

於是隻有死遁,他若逃了,那王氏隻有絞盡腦汁安個死法給他的份,這並不需他費心,而他曾在戶部幹了十年,偽造一份寒門學子的戶籍簡直輕而易舉,不過,趙姨娘卻是個問題。

相處短短這些日子,說他一個八十好幾的老人家能對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婦人有什麼濡慕之情簡直扯淡,為的不過是這份責任罷了,她已失親子,若他”病故”,一個無子傍身的姨娘在那樣的主母手裏能有什麼下場?

可她自甘做妾,大抵也是圖一份榮華富貴,他雖自信日後必重踏青雲,但她能忍受幾年清貧日子麼?

賈環雖心中煩惱,筆下卻是不停,一本妙法蓮華經翻來覆去默了無數遍。

困於一方後宅,連今昔是何年也不知,三餐冷飯,稍有臉麵的下仆也能隨意斥責,於他來說,兩輩子加起來的冷遇也抵不上這賈府短短一年光景。

他雖知嫡庶有別,但也不曾見過這般明晃晃折辱,好在他已打定主意遁走,並不十分在意。

“江鯉本寒微,但若許流年,一朝雲起時,便是龍門躍。”

布衣的小少年放下筆,雙目微眯,喃喃自語。

午後陽光暖暖,映在他眼底竟是化不開的冰冷耀眼。

耳側隻聞風聲際動,賈環抬眼,隻見手下無意落了幾張俊逸淩厲的字帖。

不緊不慢蒙上一層粗礪黃紙,抖抖索索扭出幾行稚嫩醜陋的墨跡。

“環兒,吃飯了!就知道描!描!描!你認得嗎?”趙姨娘一把推開裏屋的門,手裏作勢要擰賈環耳朵。

賈環喏喏應了,趙姨娘就一邊扯著他手臂往外走,一邊給他撣灰。

王夫人給的自不是什麼好紙,脆,糙,而易碎,一旦弄破了就是一頭一臉的灰。按趙姨娘的說法,便是他那嫡兄房裏得臉的丫頭用的草紙,都比它精貴些。

前世的他便是最落魄之時,用的也是上好的素白宣呐,搓搓指間的灰,輕歎一聲世事無常,賈環一笑而過。

今日是花朝節,府裏都在給表小姐做生日,原本以趙姨娘好掐尖兒的性子,定是要去顯顯臉的,被賈環以病未好全,須得少見風給攔了。

“大廚房裏頭忙糟糟的,得虧我跟二丫頭打了招呼,今天咱吃頓好的。”趙姨娘喜滋滋道。

外間的小桌上是難得豐盛的四菜一湯,一份素褶點金湯包,一碟紅燴鹿肉絲,一碟魚香炒年糕,一小盤白玉甜糕並一大碗茭白雞絲豆腐羹。

賈環不著痕跡地皺眉,雖則這年中吃了不少清粥冷飯,卻也沒有想過這府裏竟有給主子吃剩菜的。

這幾樣看似齊整,實則是一整道菜式被拆解後重新裝的盤,如那半圓的白玉甜糕,便是從一道玉滿金堂中綴邊的角落卸下的,其中有一塊甚至沾了旁的菜式上的褐色醬汁。

用過的宴席賞給下人,是大戶人家不成文的規定。

趙姨娘絲毫不覺,跑到院子外偷了東西似地張望幾眼,又蹬蹬蹬回房,嚴嚴地關上門,朝猶在呆愣的賈環頭上拍了一記。

“沒上過台麵的樣兒!去去去,先洗手去!”

賈環洗了手,二月裏的井水沁涼,把他抄了一上午佛經的手凍得發紅。⑨思⑨兔⑨網⑨文⑨檔⑨共⑨享⑨與⑨在⑨線⑨閱⑨讀⑨

趙姨娘見了,又罵他:“傻頭傻腦的!一場病把人都病呆了,她叫你抄是給她做功德呢!這麼賣力幹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