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節(1 / 3)

蘭亭紀

作者:青紅淺碧

重到舊時路(上)

夏妃懶懶地倚在鏡台邊,抬手描了描柳葉眉,回首望見方才譴出的侍女賦言已悄然返回。

她微一頓手,恍若未見到賦言一般,隻對著銅鏡裏的自己盯了會兒,道:“你替我把發髻重挽了。”

賦言默然上前,麻利地梳著夏妃濃密而光澤的黑發,斟酌半晌方稟道:“娘娘,姚妃此次仍是稱病不出席。”

“果然”夏妃冷然一笑,眼裏微微亮起深色的光,她驀然站起道,“這就去罷,父皇不喜等人。”

正值開宴,席間笑語晏晏,幾個皇子妃嬪珠圓玉潤的笑聲輕盈若燕,皇帝坐在正首,正側頭與身邊的皇後笑言幾句。端莊秀雅的皇後微微抿唇一笑,就喚過一旁的內侍,囑他開戲。

皇帝把玩著手中新進貢的夜光杯,若有所思地望著戲台,道:“且慢,今日來的,是名伶慶瀾?”

“正是春和班的紅伶慶瀾姑娘。”內侍小心翼翼地回答著。

皇帝頷首,臉上漸漸綻開一絲笑。

內侍退下吩咐了一聲,不消多久便見白衣的少年琴師抱琴走上戲台,在側邊靜靜坐下,如青山坐定,不動分毫。

靜默了一會,他伸手撥了撥琴弦,未成曲調,卻別有風韻。幾個試音下來,流暢的樂曲方從他手中流出,如同山溪輕靈,他微閉著眼,信手而彈,轉過幾個旋律,愈加入戲。

舞步飛旋而入,彩衣的戲子挽袖入場,吟來一曲《霸王別姬》:“看大王在帳中和衣睡穩,我這裏出帳外且散愁情。輕移步走向前荒郊站定,猛抬頭見碧落月色清明。”她掩麵歎了一聲,滿目淒色,又道,“雲斂清空,冰輪乍湧,好一派清秋光景。”

她長袖揚起,香風起,雲鬢落,吹落青絲如雪。才幾個轉身,又唱道:“月色雖好,隻是四野皆是悲愁之聲,令人可慘。隻因秦王無道,以致兵戈四起,群雄逐鹿,塗炭生靈,使那些無罪黎民,遠別爹娘,拋妻棄子,怎地叫人不恨。正是千古英雄爭何事,贏得沙場戰俘寒。”俯身梳理長發,淚盈滿眶,宛然真情流露。

台下人正自叫好,一片掌聲,有幾個多愁善感的妃子早已拿出了帕子,低頭拭淚。

慶瀾心底蔓延出不屑的笑意,隨即眸光一動,看向琴師,仿佛隻是在一瞬間,本應是淒淒戚戚的曲子忽然換了曲調,霸王竟也未來得及出場。

肅殺之氣突兀地流暢傾瀉,激得人熱血沸騰,席下忽然一片寂然,滿場的靜寂之後,惟有皇帝突然揚聲大笑:“好!好!”才又迅速喧嘩了起來。

白衣的琴師肅然而奏,台上著了粉墨的女戲子依舊不緊不慢地吟唱著,細聽來,竟是慷慨激昂的《滿江紅》。

她的聲音高揚清悠,隱然有穿雲裂石之感,揮罷衣袖,錚然而歌:“怒發衝冠,憑闌處,瀟瀟雨歇。 抬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

她眼中冷冽的光芒更盛,仿若一柄磨礪的劍,孤高而突兀。抬手撫了長發,繼續唱著:“三十功名 塵與土,八千裏路雲和月。莫等閑,白了少年頭,空悲切。靖康恥,猶未雪;巨子恨,何時滅!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壯誌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

待唱到“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的時候,她陡然提高了聲音瞬間宛如衝流而下的激泉,清冽乍碎,驚得人心劇震。

她驀然抬頭,點了足尖從戲台上一躍而下,手中驀地晃出一柄匕首,轉向高台上的明黃色身影。她光彩的戲衣飛揚,眼神決然而清亮。

驟然之間,橫空飛出一道劍光,將本壯誌滿酬的匕首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