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無邊無垠的蒼穹。
沒有一絲雲彩,碧色的藍天中隻有高空的一架飛機懶懶拖著灰白色的尾跡雲緩緩劃過。駕駛艙中的年輕人右手緊握著身前的操縱杆,左手搭在機窗不邊緣的篷杆旁,細長的手指一下一下心不在焉地敲擊著機艙壁。被雷朋鏡片投下的陰影染作暗色的眼睛漫不經心地掃過麵前的儀表盤,又將目光投向窗外的景色。一望無際的天空下是綿延不絕的草原,零星點綴著幾片農田。正午的陽光刺透駕駛艙的前窗直直地射下來,撒滿了機艙。年輕的飛行員忽然左手扳過風門拉杆,腳踩方向舵,手中的操縱杆向右前方一壓,機身輕巧地劃過一個優美的圓弧向下飛去。
將操縱杆換到左手,右手按過起落架按鈕,又反手壓住控製杆放下襟翼,年輕人利落地將小飛機穩穩地停在了一座山丘頂。他左手拉過篷杆,猛地一抬手臂,機窗向上大開,新鮮空氣迫不及待地湧了進來。他解開從雙肩扣到腰間的安全帶,起身站到駕駛座上,再越過機艙壁踩住機翼,一下跳出了機艙。
他高舉雙臂,愜意地伸展,帶著倦意眯起了眼睛。微風徐徐,綠草的清香在空氣中蔓延。四周安靜得隻偶爾傳來幾聲鳥鳴。時間似停止了一般。飛行員背靠在機身上,閉起眼睛,任由溫暖的陽光撒了滿身。
遠處傳來的響動卻讓他睜開了眼。
幾個結伴而來的農民正從附近的田裏走來,急切的神情表明他們認為這位身著製服的飛行員大概遇到了什麼麻煩,或許是迷了路,需要幫助。
嘴角揚起一抹微笑,又很快變成了孩子惡作劇得逞般的偷笑;年輕人帶著這樣的笑容,轉身猛地登上機翼,一躍回到了駕駛艙內。他拉下安全帶,將發動機的馬力加大,看著儀表的指針滑動,又等了片刻,這才讓機身衝了出去。他向呆立在原處的農民們揮了揮手,之後用力拉下透明的頂棚,推上篷杆。襟翼收起,飛機在離地後就向左/傾斜,貼著地麵急速地轉了個極為緊湊的彎,逆風而上,收回起落架,從農民們頭頂掠了過去。機身加速帶動的強風使得農民們不由得後退了幾步,抬起頭,卻隻見灰色的飛機在空中急速攀登,很快消失在天邊。
一九四一年十月。
柏林近郊的秋天正到了最美麗的時候,充滿生命力的枝葉依舊洋洋灑灑蓋了滿樹,翠綠中夾著金黃,穿過葉間空隙而下的陽光照得人行道上遍地燦爛。臨近傍晚,路邊景色帶著慵懶閑適的氣息,有時還有徐徐的涼風吹過。迪特·伊勒曼將雙手插在衣袋裏慢慢走著,時不時偏過頭看看身邊的人。他穿著熨燙整齊的製服,沒有帶帽子,淺金色短發規矩地以潤發油梳向腦後,腳上蹬著漆黑發亮的長靴。走在他身旁的妙齡少女穿著並不花哨,卻打扮得十分幹淨清麗。感覺到他帶著暖意的目光,少女並不回望,反而微微低下頭,也含著笑意繼續向前走去。
伊勒曼轉頭望著她,勾起嘴角,又默默地注視了一會兒才開口:“父親還不高興嗎?”
烏蘇拉·帕特裏這才抬起頭來,深褐色的波浪卷發披散至肩膀,她攏了攏頭發,好笑似的說:“你都離家一年了,伯父也太能生氣了。”
“可是阿德別特……”
“那倒是沒錯,伯父一聽他說要步你後塵,簡直火冒三丈。”烏蘇拉調侃道,“你們兄弟兩人都相當不讓人省心。”
“那也是沒辦法的事情。他可是比我聽話多了,但是現在的醫生沒有那麼好當。”伊勒曼說。
“原來你也知道你比較會闖禍。”烏蘇拉半開玩笑地說,又若有所思,“伯父肯定心裏清楚,才沒有阻攔你們。伯母反而很高興,申克先生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