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戒》 作者:柳殘陽
第一章 斬盡殺絕
狂風呼嘯,夜空中烏雲翻湧激蕩,旋滾向另一方無涯的黑暗,隱隱然映示著暴虐與絕望的意韻,而樹木傾斜仰俯,更表露出那等的屈從哀憐,那等的泣訴無告。
烈焰正在四周燃燒,熊熊的火苗子跳躍閃爍,象一群肆無忌憚的變形妖魔,貪婪地吞食著這幢原本華美又恢宏的屋宇,在嗶剝不息的爆響裏,畫棟雕梁幻為灰燼,飛簷垂角化做煙塵,樓塌牆頹,一片瘡痍。
“黃花渡”的首號富翁,以鹽運興家的齊邦發全家老小二十六口,包括他白發皓首的父親,牙牙學語的孫兒,皆被倒捆雙手,並排跪在前院裏,二十六口人沒有一張臉上帶著人色,青紅交雜的火光眩照晃搖,忽明忽暗的影像就越發將人們的形態扭曲了。
“蛇胡”宣從武容顏冷漠地站立院中,冷漠得有如一尊石像,他顎下那把濃密的灰黑胡子分別以金色絲線精心纏撚成一小股一小股的胡辮,垂掛啷當在那兒,偶一搖動,仿佛—窩幼蛇舒卷顫蠕,胡間的金色絲線在焰彩下反射著細寒的光芒,襯托著他陰鷙桀傲的眼神,便是活脫脫一個現世二閻王!
身材肥大,有如山熊的“毒七”殷全忠,扛著那把鋒利雪亮的七環大砍刀,宛似發酵大餅般的腫脹麵膛上業已浮現著不耐:
“領事的,時辰不早了,該殺的殺,該剁的剁,這幹人渣也好趕緊去投胎!”
宣從武暫未吭聲,隻把目光投注向門外兩輛雙轡馬車上,那裏正忙活著,“花蝶”皮尚俊瘦削的身影前後奔跑指揮,凹目高顴的一張窄臉透浮油汗,可也透浮著掩飾不住的興奮,他指、揮著幾名漢子,將一些箱籠細軟堆集上車,看情形,也裝載得差不多了。
大門兩側,分別負責把風警戒的是“碧眸”秦婷、“生魂”項默,兩個人一樣的五官僵硬,七情不顯,秦婷的長相本來相當姣好,卻讓那股子森凜的形色、漾著鬼氣的幽綠眼瞳蛻衍得不帶一點女人味道。
狂風吹刮得更淩厲了,打起連串尖銳的哨呼,若冤魂一聲聲悠長的哭號,火星四散飛舞,豈不就是荒野墳崗間飄移的熒熒磷火?
於是,宣從武微微頷首,無數的胡辮隨著輕輕晃動:
“動手吧。”
跪在地下、雙臂倒剪的齊邦發,仰起那張平日紅光滿麵、此刻卻一片灰黑的蒼悴臉孔,摧肝瀝血似地引吭長號:
“你老慈悲啊,宣大當家……”
又沉又利的七環大砍刀映著赤毒的焰芒,耀現起寒人心膽的光華快速斬落,“吭”“吭”的悶響聲是鋒刃切肉斷骨的交融,人頭宛似落幕的西瓜溜地滾動,溫熱的鮮血於冷瑟的空氣中溢浮著霧氳漾散,鮮血總帶著那種特具的鐵鏽腥味,當人們鼻腔裏接受這種氣味的時候,顫粟的靈魄間感受到的卻是死亡的猙獰。
二十六口人,二十六具屍體,二十六顆人頭,大小不一、男女各異的二十六顆人頭——人頭有的齜牙裂嘴,有的驚恐變形,有的情狀木然,有的怨恨不消,二十六顆人頭隻有一樁完全相同的表征:俱皆雙目不瞑。
“毒七”殷全忠不愧是殺人的行家,下起手來,不但動作麻利迅捷,毫不拖泥帶水,而且神情不變,眼皮不眨,砍殺二十六口活人,對他說來,似乎和屠夫宰殺二十六頭牲畜相若。
更不眨眼的是“蛇胡”宣從武,他淡淡地望了望遍地狼藉的餘屍,轉過臉去淡淡的發問:
“尚俊,姓齊的一幹家什,都裝妥了不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