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2 / 3)

“是嗎?”林虹照例很有禮貌地笑笑。小周本來並沒有必要和她坐在一起。剛才在街上麵對著人們對林虹的侮辱,他沒能挺身而出;現在覺得應該做些彌補。林虹明白他的心理,不便於拒絕,也就這樣坐了。

“這次你的問題肯定會解決,沒問題。”

林虹輕輕掠了一下頭發,眼睛顯出些恍惚。在他人看來,今天這個大會對她有命運攸關的意義。但沒有人了解她更複雜得多的情緒。沒有人知道她在十幾年前就已經認識這位年輕的縣委書記,而且有過那樣不平常的友誼。從分手到現在,整整十四年過去了。生活的曲折早已使一切記憶都模糊了。時間的距離比空間的距離更能隔斷人的視線。但是,今天意外的重逢,像雷電一樣在她靈魂上來了個震動。以往的一切從一層層迷霧中浮現出來,而且依然那樣鮮明。這讓她感到驚異:自己對消逝的過去還有這樣不冷漠的感覺?同時像有什麼東西一點點刺痛了她,甜酸苦辣的滋味在她心中慢慢翻滾起來。

人的堅強並不需要表現在克製自己感情的內在活動,隻需要表現在克製感情通過形體、言語的外在流露。

她聽任自己心中的起伏。然而,比感慨萬端的回憶更有力量的卻是一個簡單的現實問題,李向南現在對她是什麼看法?他無疑已經知道了自己的一些情況,這剛才她和康樂在禮堂外的宣傳櫥窗下碰麵時就知道了。

“林虹,你去北京上訪了?”康樂隨隨便便地問道,他們相互認識。

“我給我舅舅買藥去了。”林虹不以為然地說。

“人們可都傳你上訪去了。”

“政治警覺常常把危險放大。”她淡淡地一笑。

“這幾天大會可把你弄成知名人士了。”康樂說,“新來的縣委書記,你知道了嗎?也是咱們北京老三屆,對你的情況相當關心。”

她看著康樂,希望她的注意能使對方把這個話題講下去。

“他問過我關於你的情況。我對他說,林虹那個人,我多少接觸過,相貌很出眾,個性很強,還是學生味,稍稍含著點冷傲和孤僻。”康樂逗趣地一笑,“我不褒不貶,很客觀吧?”

“一個人要自己客觀時,他對事物的評價就隻受他感情好惡的不自覺影響。”

“好在我對你沒什麼強烈好惡,平平。有點不自覺影響也對你歪曲不大。我還告訴他:林虹有兩大特點,一個是高度的感情克製力,一個是特別善於看透人。你這縣委書記也小心叫她看透。”康樂說著自己也笑了。

“我永遠不想看透他……”林虹垂下眼說道。

“他打問得很詳細,對你的情況很感興趣。”

“他還問些什麼?”

“各方麵吧,我也盡我知道的說了說。”康樂含蓄地答道。

那麼說,康樂知道多少,他也就知道多少了……

“你還接著聽我講這半個月的情況嗎?”小周的話打破她的恍惚。

“你講吧。”她說。她想知道李向南的一切。會場中的強烈氣氛連同彌漫刺鼻的煙氣,都讓她感受到現實的生活氣息,都使她想到他現在的複雜處境。他過一會兒要講些什麼呢?

兩個星期以來,李向南起碼是激起了古陵人的一些熱情與幻想。

林虹靜靜地聽著小周講述,臉上始終維持著淡淡的笑容,心裏卻在圍繞著李向南的過去和現在沒有邊際地起伏著。陽光透過高大的玻璃窗照在她臉上。她的眼睛時而恍惚,時而黯然,時而在想象著什麼。她的善於不斷審視自己的思維,則一個又一個地發現著自己情感上的矛盾。她對政治毫無熱情,可以說是厭惡透了,但李向南所表現的幹練和活力卻在她眼前亮起一片耀眼的光芒。

她至今還難免被有活力的事情所魅惑?

李向南在這喧囂塵俗中的奮鬥,她理應予以輕視,這種輕視是她保持心理平靜所必需的;但她似乎缺乏這種輕視的心理力量,她愛過他,她很難輕視他的事業。那麼,她應該為李向南高興,但是,她又沒有為李向南高興的心理力量。因為李向南表現出的蓬勃生氣,使她感到一種被生活和青春遺棄的淒楚。李向南的出現,使她發現了自己的軟弱。她把目光轉向窗外,集中思緒尋找著入畫的構圖,在藝術思維中尋找心理平衡。然而,她無法入畫。透過窗戶看到的自然是狹小的,周圍的世俗社會卻包圍著她。前後左右都有人在看她指點她,她成了眾多目光的焦點。

她揚起頭看了一下主席台,顧榮正在講話。他的雙手捂著茶杯,聽說這個動作是他最憤怒、最不快的象征。大人物的習性也是眾所周知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