積而郡,郡積而天下。郡縣治,天下無不治……
摘自《古陵縣誌》序
光緒六年(庚辰)
蒼茫的群山川野都在黑暗中沉睡著。一座千年木塔黑森森地矗立著。寒涼的風從山那邊刮過來,塔上一層層簷角下的小銅鍾丁丁當當地響著。那鍾聲融入初夏淩晨廣大而清涼的黑暗中,單調寥寞,幽遠蒼涼。在四麵的遠山引起夢幻般的、似有似無的微弱回音。一千年來就這樣丁丁當當地響著。
突然,塔裏塔外的一層層電燈亮了。
古木塔立刻在黑蒼蒼的天地間明亮而莊嚴地呈現出雄奇宏偉的形象。這是一座九層木塔。最高一層掛著一塊大金匾,上書三個大字:釋迦塔。
我們年輕的主人公李向南在一個瘦削駝背的看塔老頭陪同下,踏進了紅漆大門,迎麵撲來潮濕陳舊的木頭氣息。這座塔裏陳設著古陵縣出土和流傳的曆史文物,是古陵縣的小小博物館。這是第一層。一個個玻璃櫃內的紅絨布上陳放著幾千萬年前的動物化石:有犀牛角,有猛獸的牙齒、骨骼。何其遙遠。
李向南俯身看著玻璃櫃內的說明卡片,微微笑了笑。那時還沒有人類。
沿著沉悶粗重的木樓梯盤旋而上,第二層,陳列著舊石器時代的造物。有人骨化石、石器、骨器。石器都是些尖狀物,說斧不很像斧,說矛頭不完全像矛頭。外形粗糙混沌,幾乎很難看出這些被人類打擊加工過的石器與天然的石頭有何差別。骨器則是幾十枚骨針,這是人類所製,無須考古學家考證也一目了然的。大自然的任何磨損,野獸的任何咀嚼,都不可能加工出這樣尾部有孔、規格一樣的細針來。那時的人類就懂得縫紉了,想到這一點覺得頗難思議。還有穿孔的獸骨、獸齒在玻璃櫃內的紅絨布上擺著,那是人類當時的裝飾品。稍有溫飽,就知道愛美。這些可愛的原始人類。一張張說明卡片標出:這些石器、骨器是幾十萬年前至一百萬年前的人類留下的。
第三層是新石器時代的考古發現。這裏陳列的石器形狀清楚、表麵光滑、鋒刃銳利。石斧、石刀、石鏃、石杵、石製紡輪,樣樣如此。磨石的使用,用它來打磨石器,結束了人類幾十萬年用敲擊方法加工石器的曆史。僅此一步,何其簡單又何其艱難的一步,使人類跨入了一個新的文明時期:新石器時代。
想到這一點,李向南頗為感慨。
他俯身細看著玻璃櫃內的物品,裏麵還有骨針、骨錐,有幾個粗陶的缽、罐、鼎,其中一個表麵紅色、裏外磨光的彩繪陶盆吸引了他的注意,構圖典雅,形製優美,是我國中原地區仰韶文化的器物,約五千年前的原始工藝品。仰韶文化也流入了千裏外的古陵,這令人驚歎。再一想古代種種文明都能在當時遍布地球,更難以思議。但稍一計算又很簡單:一種人類文明隻要一年時間擴散百裏,一百年就可擴散萬裏,幾百年便可遍及世界。百年,在人類史上又算什麼呢?在這樣漫長的時間麵前,地球這個空間是顯得很狹小的。
這是第四層了。從四麵敞開的窗戶能感到勁吹的高空涼風。這裏陳列的是商周時期的青銅器。有矛,有刀,有锛,有觚,有爵,有造型渾厚、紋飾精湛的商代乳釘紋銅瓿,有銘文簡短、形製古樸的西周饕餮紋分襠鼎。那陰冷的綠色銅鏽及其冰涼沁人的氣味,顯示著那個曆史的古老年齡,同時讓人想起奴隸主政權的陰森野蠻、龐大和沉重。銅器中最多的還是矢鏃、弓箭。這個舊石器時代後期就有的偉大發明,與火的使用在一起,使人類戰勝了野獸和大自然。而製造第一支弓和箭的人,是人類史上最偉大的無名英雄。他是誰,大概永遠無從考證的了。再過一萬年,現代的一切變成了古老的曆史,人們會進行怎樣的研究考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