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的數字,離城之後緊趕慢趕一日到京,為防帶疾又在太醫院候查數日……這幾日中,宣平縣內又有何變故?愈想愈是心驚,天子說了些什麼,他竟是未曾聽到。
與素日議事無異,還是八賢王最先開口。
見八賢王開口,龐太師先鬆一口氣:本來嘛,你是小皇帝的親戚,說錯了說岔了都不打緊,就該你先出頭,為大夥試試水深水淺。
“臣以為,”八王爺果懷悲天憫人之心,“應該速從太醫院抽調名醫前往宣平,佐藥石湯劑,解民疾苦。”
說的倒也沒錯,有病可不得治麼。
天子的臉隱在暗影之中,半晌嗯了一聲,沒有激讚卻也未見反對。
王丞相瞅著靠譜,立刻作若有所思狀微微點頭,點頭的幅度不大,隻要天子一有異動,他可立刻改旗易幟。
“這宣平縣令倒也不是全無腦子,”天子看似不經意地一提,“出城之時閉了宣平門戶……”
話未完,意已傳,關鍵是,聽眾中有人解其意。
“老臣以為,”龐太師往前一步,雙手向著八賢王微微一拱,“八王爺體恤黎民,用心良苦,然濟之以醫,起不了治本斷根之效。”
“哦?”天子的身子微微前傾,語意中終於有了一絲起伏,“太師之意?”
“宣平之危,危不在疾疫,危在開封。”
“講。”天子不動聲色。
“自古以來,疾疫過處,哀鴻遍野,戶戶舉幡,侵城掠地,如入無人之境。況且聽那宣平縣令所言,聚城中名醫,不識疫種,束手無策,就算開封濟之以名醫,安知幾時可奏效,幾時可壓服?”龐太師話鋒一轉,“更何況宣平縣距我開封僅百有餘裏,開封二十六萬餘戶,渠通八方,道抵南北,人流如織,進出頻繁,一旦疾疫進入開封……皇上,開封危則大宋危,不可不慎!”
包拯心中長歎,龐太師所言亦是他心中所想,隻是,緊接著的話,叫他如何說得出口。
“反觀宣平,戶千餘,口不足萬,既然宣平縣令臨來時已封了宣平門戶……臣請聖上,在宣平城外十裏處設枷欄路障,不可放一人出城,亦不可放一人入城!”
“太師此言,”八賢王皺眉,“是要舍宣平萬餘百姓性命?”
“八王爺,”龐太師麵上現出倨傲之色來,“適才王爺也聽到宣平縣令所言,疾疫來勢洶洶,昨日還無恙的青壯,第二日便口生惡瘡體上流膿,身子弱的挨不過當晚,身子壯些的也就三五日間,不知疫起何處,和疫者相處過的會死,深處閨中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千金小姐竟也接連死了幾個……依我看,這宣平早已處處流毒,留它不得。”
“留它不得是什麼意思?”一貫儒雅有禮的八賢王現出怒色來,“依太師的意思,是要一把火燒了宣平,不管城中百姓死活?”
龐太師心中想著“正是如此”,口上卻不敢和八賢王正麵交鋒,轉身向著天子一拱手,“還請皇上裁度。”
“皇叔心存悲憫,朕如何不知?”天子緩緩起身,步下龍案,“隻是,若果真無它良策,宣平棄之亦可。”
頓了頓,無奈笑道:“皇叔,朕不是宣平縣令,宣平縣令或許隻顧宣平即可,但朕,不能不考慮天下百姓。”
這話說的也不盡然,“宣平縣令隻顧宣平即可”?非也非也,他跑的比誰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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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此言,不啻於判了宣平死刑。
一股寡淡的悲涼況味在包拯的胸臆之間彌漫,口中泛起苦澀的意味來。
天下隻是趙氏腕邊的一局棋,宣平這顆棋子悄無聲息的退場。
太多人看到的隻是棋起棋落,包拯卻自棋盤後的暗影中聽到絕望的嘶喊漸漸偃聲,看到血與烈焰寸寸蝕化宣平的每一個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