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來又問七姐妹來意。眾女子道:“告佛祖,我姐妹皆值破瓜①時節、豆蔻年華,見彩蝶雙飛、遊魚對戲,不免懷春。然光陰荏苒,未遇如意郎君。恐風韻難留,轉瞬人老珠黃。幸天垂憐,降下一個妙人兒,乃是東土大唐差向貴刹的取經僧人,法號唐三藏,俗名陳玄奘。其人體頎容美,風雅倜儻。我等一見鍾情,願委身侍奉,為婢為奴。那唐僧亦有憐香惜玉之心、倚紅偎翠之意,有所製詩句‘心醉何須玉壺傳’為證。不曾想他的高徒孫悟空使了法術,將其弄得昏迷大睡。我姐妹徒展冰質潔體,枉放金聲玉喉,幹呼萬喚不蘇醒。那歌聲傳至雲霄,卻將許多天神弄得亂了道心禪性,如醉如癡,紛紛墜落。文殊菩薩路經荒山,憂常此下去,有失道釋尊嚴。與孫大聖商議,叫我等來求佛祖開恩,將唐僧哥哥許給我們;遣人去東土與那唐朝皇上說一聲,叫他再差一名高僧取經。所言不虛,萬乞玉成!”
如來聽了,一時沉吟。那蓮台下諸菩薩、羅漢、弟子……皆嗬嗬大笑,道:“鄉野女子,懂甚五音律呂?所歌無非樵歌、漁曲、爬山調、紡車謠之類,嘶啞刺耳,難以卒聽。說甚感天動地,一派胡言而已!”齊道:“佛祖,叫她們唱,若將我們唱得癡迷,就應允她。不然,各杖笞五十,轟出大殿!”
如來聞言,即問七姐妹依大眾所言若何?大姐道:“莊嚴之地,奴家不敢!”如來笑道:“莊嚴佛土者,即非莊嚴,是名莊嚴。但歌不妨!”大姐謝了,便率眾姐妹手持香草花環,先舞了一回《相逢樂》。其舞姿綽約,一如行雲回雪,仙子淩波。佛門弟子指指點點,竊竊私語,初不在意。姐妹們又舞一個《垂手羅》,隻見翠袂舒展,乍露新筍,羅裳飄灑,即生粉荷。果然“回眸一望嬌媚生,環珩搖過幽香留”。大殿上一時屏聲靜氣,鴉雀無聲。行者叫道:“丫頭們,別吊人胃口了。此時不唱,更待何時!”七姐妹聞言而喜,啟櫻唇唱道:
匏有苦葉
河有深涉。
深則假匏,
淺則褰裳。
有瀰河盈,
有山雉鳴。
水盈不濡軌,
雉鳴求其牡……
女孩子們以花環作渡河之匏,載歌載舞,唱到“淺則褰裳”便撩起裙子;詠到“有山雉鳴”,便咕咕學山雞叫。端的嬌憨可愛!那歌調美妙清純,如空穀泉吟,春山鳥鳴。眾佛子個個同飲了仙醪瓊漿,心曠神怡。七姐妹見狀舞得更歡,掄圓裙裳,如七朵牡丹臨風開放。又展銀鈴般歌喉,唱道:
迢迢牽牛星,皎皎河漢女,
纖纖擢素手,劄劄弄機杼。
終日不成章,涕泣零如雨,
河漢清且淺,相去複幾許。
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
其歌情切意綿,如訴似怨,唱得那菩薩纏綿、羅漢沉迷,眾弟子心旌搖曳。七姐妹忽將手中花環向四匝拋去。眾佛子驚喜,你爭我搶,七手八腳,將花環扯散了,於是人手一花,得意揚揚,揮來晃去。自此亂了方寸,毀了規矩,腳心兒也發癢,圍上七姐妹,也手舞足蹈起來。
那行者在一廂,見神聖殿堂,群仙亂舞;莊嚴廟宇,歌聲飛揚。忍不住笑道:“老佛啊,此乃佛門清淨地,還是市井歌樂場?”如來正在寶座上隨著歌調聳動上身,聽行者言語,含笑合十道:“善哉,善哉!此處清苦慣了,難得一樂,隨他們去吧!”行者道:“既如此,老孫也去耍一耍!”混到大眾中,蹦蹦跳跳,舞舞紮紮,一時又如同回到花果山水簾洞,與群猴共樂。
忽一陣芳香,原來七姐妹舞了過來。行者悄言:“丫頭們,還不趁老佛爺高興,求他為你姐妹做媒?金口一開,好事諧也!”幺妹聰慧,繞過人群,來到寶座下叩首道:“求佛祖作月下老人,將我姐妹與唐三藏配為伉儷。海山之恩,永世不忘!”如來笑道:“難為你等色藝雙絕,又如此心誠。我若作梗,豈不令人罵‘幹絕戶頭事,不得善終’?隻是此事還需男女雙方相悅相愛才好撮合。那唐三藏乃是有根基之人,一句豔詩不足為憑,或是參悟之語也未可知。故請令姐妹先回寶山,我委派一使同往,設法勘驗。如雙方有意,便成天作之合;若無情緣,也就怪不得老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