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出了城往北,地勢逐漸走高,幾經起落,在遠郊環城路外突兀而上形成製高點,從高處俯瞰著城市。包圍城市的外環城路最彎曲、坡度最大的路段就從高地近側穿過,高高低低的坡道兩側星星點點散布著農舍、矮房和一些看上去簡陋破舊的建築物,其中有垃圾場、墳堆、舊廠房、廢棄的庫房和閑置的煤場,各式建築物大都頂著飽經風霜,色調灰暗的瓦片。有零星分散,雜草叢生,狀如鬼剃頭的荒地點綴於各破落建築之間,斷壁殘垣和荒草叢中,常有《聊齋》中描述過的那種黃鼠狼如黃色閃電“嗖嗖”來去,留下一股意味深長的騷臭。
這種地方通常容易產生故事,包括半真半假的傳說和純粹的鬼話,古今如此。
數年前,有一個春天的夜晚,城北高地頂端地帶的一排破爛不堪的舊庫房在一場細雨中突然倒塌,而後就有一個報警電話打到公安局,報警者聲稱房子倒塌時聽到了一個尖叫聲,裏邊似乎有人,可能還是個女人。警察接報警後緊急出動,趕到現場時略加探查,斷定報警者有所失誤,倒塌的這片庫房裏不可能有人,更不可能有女人,除了老鼠不可能有誰被壓在這地方的破磚斷梁之下。陳舊的庫房總是養育著無數老鼠,除非庫房裏堆積著劇毒農藥,在房屋倒塌的瞬間相信會有許多老鼠被砸成肉醬,在滅頂之災降臨時它們會吱吱尖叫像一群初中女生,很難想像會有人在這種漆黑的時刻呆在這種地方與老鼠為伍。但是有目擊者咬定說:“是有個尖叫聲。”
警察到達的時候有十數位目擊者站在院牆處,都是住在附近或者剛巧路過的,都打著雨傘或者穿著雨衣,有幾個騎在自行車上,伸長腿用腳尖撐著地板,拉長脖子透過院牆的空隙朝裏邊張望。這片舊庫房的院牆是用一根根豎起來的石柱組成,石柱與石柱之間留有空隙,空隙大小合適,外人沒法把身子擠進去,卻可以從外邊往裏張望。院牆中有一個大門,是鐵門,警察到來時大門緊鎖著,裏邊卻亮著一盞路燈,房子倒塌了,一旁的燈卻還亮著,讓路人有機會於春夜的毛毛細雨中欣賞倒塌的庫房現場。
這是一個早已因破舊而停止使用的庫房區,院牆內除原庫房外,還建有一座炮樓似的細長單薄的三層小樓,小樓是煤渣磚砌的,灰不溜秋,比舊庫房要新一些也要結實一些,在庫房塌成一地破爛之際,小樓異常榮幸仍然呆頭呆腦屹立於目擊者熱切的目光裏,沒有相隨倒塌於含含糊糊的春雨中,隻是一樓昏暗不見燈光和人影。這片舊庫區曾經是個雜貨倉庫,那時小樓裏邊住著些庫房的管理人員,後來庫房漸漸改變用途,被辟為臨時住宅,住在裏邊的人把破舊的庫房用三合板隔成一個一個鴿籠似的簡易房間,在鴿籠裏分別擺上些桌子、椅子、櫃子,還有床,供他們飲食男女,做各種通常勾當,在庫房裏弄出許多動作音響並用各自的煤爐把庫房的牆壁熏出一片又一片的汙跡。末了這些簡易房間的住戶都被清理出去另行安排,然後開始有人在庫房邊搭起腳手架,對庫房進行維修,庫房已經過於陳舊需要對它進行必要的維護,否則即住不了人,也放不了東西了。因為經費的原因,庫房維修的進度很慢,工程隊的工匠時來時走,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直至春天的雨水淅淅瀝瀝不停地自天而降,維修工程中斷了近半個月,然後房子連同它旁邊亂七八糟的腳手架一起在這個夜間轟然倒塌。
但是目擊者偏偏說有,他們說,房屋倒塌的時候確實聽到喊叫聲,那肯定不是老鼠叫,除非是老鼠精變成了女人。這些證人的話聽起來像是天方夜譚,卻不能不認真對待,有關倒塌的庫房裏可能有人的信息迅速傳遞到責任部門,很快便有官員趕到現場,官員們把該找的人全都找來,包括前些時候在庫房邊搭起腳手架對其進行維修作業的工程隊。工程隊的包工頭知道事情麻煩,特調來了工人、推土機和翻鬥車。
“不會有人。”包工頭爭辯說,“我們天天在這裏幹活,裏邊隻有耗子。”
包工頭說這些日子的雨水把牆給泡爛了,庫房是因此才倒塌的。庫房破爛得太厲害了,居然一邊修著一邊就塌了下去。這回慘了,工錢不要說,連腳手架也全陪了。
官員們道:“少廢話,讓你的人快點。”
在細雨蒙蒙的春夜,一個舊房倒塌的偶發事件使地處城郊偏僻處的庫房區罕見地熱鬧。人們在廢墟對麵的小樓上安了盞探照燈,讓光圈罩住揮舞鋤頭鐵鍬在瓦礫場上忙活的工人們。探照燈明亮的光柱裏雨絲不絕如縷,閃閃爍爍,從灰暗的天空黯然飄落下來的雨絲突然閃現在強烈的光照下,無不匆忙而不知所措。越過頹敗的瓦礫場,庫房區的另一頭在暗夜中陡然下凹,一片濤聲在深深的山坡下持續不絕地傳響。
那是一條江流。地北高地的背後是一麵高崖,高崖下邊就是江流。江流在此處繞過高地便折轉流向城區,城市的街區被江流從中劈開,有長拱橋橫跨江麵,溝通兩岸車輛和行人,春天的夜雨裏燈火迷蒙,遠遠勾勒著街區和橋梁的輪廓。
工人們在殘牆廢墟裏亂挖,幾個人合力拖拽橫七豎八壓在瓦礫下的斷梁爛木,幹了近一個小時一無所獲,人們的信心開始動搖。包工頭在一旁心痛不已,說這哪有人這連妖精都沒有這破地方。他主張立刻收兵以防加班費支出過多。就在這時在廢墟東頭忙活的工人忽然發出一片驚叫,不約而同跳著腳一起逃開:他們發現一條軟不拉塌的死人胳膊枯樹枝般從一個砸扁了的窗框下邊伸了出來,五指攤開,讓人立刻想起剛從地獄裏爬出來的勾魂的厲鬼。
想不到真的有人!看到那條令人難以置信的斷胳膊,在場者沒有一個不心驚膽戰。
堅持在現場指揮救援的負責官員跑了過去,大叫:“快挖!”
人們像蝗蟲似的從四處撲攏,七手八腳搬走爛木破磚,從一根斷梁下掏出一支相當完整的胳膊,它就像時裝店塑料女模特身上的零件一樣被砸爛並拋棄在廢墟裏。
那時便有一些比較有經驗的聰明人發覺這事不大對頭。不過這些聰明人還沒來得及發表意見,掘地的工人們亂哄哄就喊個不停:他們在拽動地上一張塑料布時,一隻白色高跟女鞋連帶著被從瓦礫中拉了出來。
負責官員即組織力量,以斷胳膊和高跟女鞋出土點為中心,向四處開挖,務必找到該人,或者該屍的其他部分。人命關天,包工頭不敢有所延誤,急忙把翻鬥車調來,從已經清理出來的通道開入中心地帶,十幾把鐵鍬在翻鬥車邊急速上下,磚石沙土撲通撲通從四麵八方飛進車鬥,工人們一邊幹活一邊叫喊:“小心點,別是個活的。”
他們都沒料到挖這個人的其他部分竟比挖她的胳膊要費勁萬倍。按理說胳膊和鞋子都有了,人也不會太遠,一個人尤其是一個女人在一個漆黑的庫房裏不太可能把鞋子脫下來放在一邊,而後赤著腳走得老遠老遠,更何況她還留下了一支斷胳膊。房屋塌下來的時候這個女人驚慌失措逃命之際很可能會威腳掉鞋,但那種情況下更不可能逃得很遠。可是工人們踩著泥水挖了許久,清理範圍不斷擴大,翻鬥車開進開出,從半夜直到淩晨,人累得筋疲力盡,翻鬥車吼得氣喘籲籲,偏偏什麼都沒有,不要說一個女人,就連一根女毛都沒撲著。
天亮時分細雨漸息,救援行動也不得不暫時中止,工人們忙了一夜,已經一點力氣都沒了,需要緩一緩氣,吃點東西補充體力。包工頭急得要命,哭喪著臉叫個不停,說天底下他最怕女人,特別是埋在地底下的女人,這女人老不露頭可不要命!負責現場指揮的官員也感到著急,當機立斷采取加強措施,從某城建工地緊急抽調兩支隊伍於上午八點左右趕到現場參與救援,這兩支生力軍讓救援工地熱氣騰騰,整個倒塌區全麵開花被挖得千瘡百孔,兩小時後,一具女屍千呼萬喚如出來,出土於廢墟某處。
經確認這就是人們費老大勁千方百計尋找的那個人,此人為女性,衣著早已被泥水汙染,卻仍看得出華貴非凡。死者的頭臉已經不幸被倒塌的房子砸爛,麵目可憎讓所有人避之唯恐不及,無法據以推斷其生前風采,卻有一些目擊者憑直覺斷定該死者屬年青風流一類。死者的一支右胳膊已經失去,有好事者將先前出土的斷胳膊拾過來拚接於女屍肩上,確認係原裝,絕非假冒。
但是立刻有人發現此間存在問題。
當天上午,沐浴於淅淅瀝瀝春雨中的救援活動因女屍出土宣告圓滿結束之後,一些稀奇古怪的說法便在知情半知情或不知情但好奇者中廣泛流行。據傳廢墟裏發現的死者約二十六七歲,身上沒有找到任何足以證明身份的證件,不知道她是本地人、外來遊客、打工妹、三陪女還是被綁架者。誰也不知道她為什麼跑到那個黑暗的庫房並被壓死,目前警方沒有線索。一些擅長分析者斷定當天晚上呆在那座庫房裏的肯定不隻一個人,一個年輕女子哪怕是個神經病患者也不會冒著細雨在黑暗的夜裏潛往那樣一個庫房去參觀遊覽,這人出現在那個陰深深的去處一定有一個無法公開宣布的個人緣故,通常人們隻在秘密幽會的時候才會選擇那樣的地方,此類幽會當然隻會發生在男女兩性之間,而且是那些不太正常的兩性之間。出事之夜那位青年女子身邊也許有一位男性,這位男性跟死亡的女子自然不是合法夫妻,合法夫妻沒有必要到那種地方做如此浪漫的約會,他們要麼是偷情者要麼是通奸暨某一罪惡行為的合謀者。如果真是這樣,這個男子如今何在?是被更深地埋在廢墟裏,還是已先知先覺越窗而去逃離了現場?也許他還是一起駭人聽聞的凶殺案的製造者?說不定庫房的倒塌本身就是他製造的,或許他是蓄意把跟他於暗中幽會的女子壓死在一根斷梁之下並弄斷了她的一隻胳膊,把她的麵目弄得稀爛然後潛逃?這種事完全可能,這兩人也許曾合謀謀害女子的親夫,然後男子再翻臉殺人滅口。當然也可能不是因為情事而是因為錢事,現今人們多不特別衷情,人們多半衷錢,涉及到金錢的謀害、綁票事件呈上升趨勢,一些人因為金錢鋌而走險時有所見。等等。城北高地庫房倒塌事件極大地刺激了人們的想象力,有許多猜想和描繪被創造出來,所有猜想都力圖盡量合理,描繪則鮮明生動有如親曆。在事件水落石出之前,可供人們用於拓展想象力的空間總是格外寬廣。
於是人們想起了房屋倒塌之際廢墟裏傳出的女子的尖叫聲,正是這一聲響引發了一場救援行動並導致女屍的出土。按照有關人士提供的情況推論,這聲尖叫竟出自一位死者,這個女性死者在不為人知地偷偷死亡若幹時間之後突然被破磚爛瓦砸了個遍,它在那一刻忽然張開屍喉,發出了一個驚動旁人的死人的尖叫。
沒有誰不認為這是個百分之百的鬼話,但是似乎隻有這種鬼話能夠解釋那個寂靜春夜雨中的叫聲。本城一些想象力特別豐富並相信靈學的人士指出,一個女人在死亡之後還要奮起直叫,她肯定心有不甘,也許她是要用她那聲響來告訴人們一點什麼。
有一個人對周四平說:“要是你老婆的情緒突然很反常,要是她老要跟你吵架,動不動莫名其妙地發火,摔東西,同時她還忽然格外注意打扮,穿一些特別耀眼的衣服。那時候你就要注意,要特別小心。這是經驗之談。”
周四平笑道:“這還用費心勞神?這叫做誰是王八誰心裏清楚。”
周四平的老婆齊惠從不跟他吵架,她從不發火,絕對不亂摔東西,她格外注意打扮,卻是一貫如此,並不是突然注意起來。齊惠在市廣播電台當節目主持人,她幹那種活隻出聲音不出圖像,卻不妨礙她重視自己的形象,她在任何時候任何情況下的穿戴舉止都得體宜人,她非常頻繁地出頭露麵,落落大方,平靜冷淡,在各種公眾注目的場合異常出色,卻全是平常之舉。齊惠是大家閨秀,她的風度直接來自血液,根深蒂固,源遠流長常令周四平感歎。在很多時候周四平忍不住暗自思忖,覺得齊惠舉手投足沒有一處不是內涵深刻,她的神態表情流淌著隻有周四平能夠讀懂的語言,在周四平的感覺裏那些語言充滿了蔑視。周四平認為妻子齊惠的職業屬於一種大眾情人類型,有如歌星和影星,齊惠總是用一種柔和而甜蜜的嗓子主持她的節目,她的嗓子令一些聽覺敏感者如醉如癡,除了周四平,沒有人知道她離開麥克風時會變成什麼樣子。對周四平而言,齊惠神態表情裏的那種蔑視有著無邊無際跨越任何時空的穿透力,他在任何時候任何地方任何情況下都無法擺脫。
周四平在本城也是個人物,近些時日還相當出風頭。周四平任總經理的本市“工業貿易總公司”生意紅火,是本城頗受注意的一個生機勃勃的單位,企業形象良好,有如周四平本人永遠一絲不苟的衣著和發型。前些時候周四平大搞公關,推宣傳樹形象極力擴大影響,參與評選本市十大傑出青年企業家,結果角逐得手,如願以償。當時有記者上門采訪,問他為什麼幹得如此成功,才三十出頭便事業有成,如日中天,周四平說:“就個人而言,我大概算得上是少年老成,我做什麼都盡量深思熟慮。”
“你是說你在受到鞭策?”記者問。
周四平說:“不如說我在躲閃。”
沒人知道他在說他妻子。周四平像條不知疲倦的狗一般氣喘籲籲,奔忙於他的事務,他坐在一輛“奧迪”裏,拿著一架手提電話,想出種種辦法組織起下屬員工每天從早忙到晚,做一筆生意,再做一筆,不斷擴展業務,不斷擴大經營總額,孜孜不倦地追逐利潤,同時刻意理好每一根頭發,讓襯衫領子筆挺,係好領帶,注意每一個細節,以求形象和名聲。他喜歡做輕鬆狀,不時講幾句笑話,表現一點幽默感,可當他稍微停下來想略作喘息的時候,他的心頭就會掠過一片陰暗,他馬上會想起一些什麼。
事實上他在忙碌之際依然不得安寧,他總是情不自禁一直用鼻子在嗅自己的屋子,從他的拚木地板、落地窗、皮沙發、壁櫥以及他那套裝修豪華公寓的其他角落裏竭力去感覺某種異常的味道。
幾天前周四平在無意中發現妻子的房間換了門鎖,不禁心情有異。周四平和齊惠各有各的臥室,各自掌握各自的門鑰匙,周四平手中卻有一支妻子臥室的鑰匙複製品,他常在齊惠不在之際用那把鑰匙打開她臥室的大門,他並不走進她的屋子,隻是把門打開然後關上,如此而已。周四平認為一個男人應當有自己家裏所有房門的鑰匙,他忍不住要不時證實一下,他幹得非常隱秘不願讓齊惠對此有所察覺。那一天當他發現妻子臥室的門鎖忽然打不開時,不免大吃一驚,他想難道她發現什麼了?要不是這樣她換掉門鎖沒有一點的道理。
周四平決定要打開妻子臥室的新鎖,對他而言這件事似乎關係到自己是不是自己家的主人問題。他這念頭非常古怪,不管多麼古怪他形成了想法之後總是要付諸實施。
周四平把總經理室壁櫥的鑰匙收了起來,聲稱丟失,他讓公司辦公室主任給他找一個鎖匠來,特地推掉一個應酬,呆在屋子裏不動聲色地看那鎖匠打開他的櫥子。
然後他就有了幾根能夠對付各種新式門鎖的萬能鑰匙。除了鎖匠,這世界上也許隻有盜賊需要這種東西。
星期四下午四點,周四平乘電梯從公司所在的工貿大樓下來,他的“奧迪”車已經停在台階下麵。司機小呂抬手向他招呼。
周四平說:“走。”
他們前往機場,周四平親去接一位重要客人。車駛離大樓時小呂說:“周總,這會車挺多的,繞一條紅燈少的路怎麼樣?”
“行,你繞吧。”
小呂把轎車開上岔道,七繞八繞繞到東城,周四平看看表,覺得還有些時間,便說:“跑我家門口了,停會,我去拿樣東西。”
事實上周四平沒有任何東西需要拿,他是偶然摸到褲口袋裏從鎖匠手裏買來的新型萬能鑰匙,忽然想回家試一試,他掂著那鑰匙時一邊想象著齊惠安排工匠換門鎖的情形,心裏不住冷笑。
周四平家住花園小區十號樓九樓。小呂剛把車在樓下停穩,周四平就下車進了大門,電梯剛好停在一樓,周四平獨個享用,一眨眼上了九樓。那時整個樓道靜悄悄沒有一點聲響,算得上一天裏最安靜的時候。
周四平打開自己家的大門,反關上,沒有一絲耽擱,走到齊惠那間臥室前,掏出口袋裏的萬能鑰匙就捅,他立刻斷定提供鑰匙的鎖匠言過其辭,這鑰匙看來沒那麼好用,插在鎖眼裏似乎不大對頭。周四平試著左扭右扭,突然門鎖開了,周四平情不自禁“嗨”了一聲,用力把門推開。他立刻就僵在門邊。
如屢見不鮮的同類故事所描繪的一樣,屋裏有人,是兩個人,性別不同,一男一女做一團滾在床上,裹著一條被子。兩個欲火熾熱的男女在生理愉悅中忘乎所以,直至大門突然開啟才察覺動靜,他們一上一下腮幫靠著腮幫一起把臉轉過來,表情茫然。
周四平認出被一個青年男子壓在身下的齊惠,她的兩隻裸露的胳膊從被子裏伸出來,環繞著身上那男子的脖子。轉瞬間她眼睛裏突然騰起了怒火。
“滾出去!”
她在那男子身子下邊朝周四平吼叫。周四平從沒聽過她如此憤怒的喊聲,按照周四平的印象這個時候她不該在這裏像頭母獅子似的叫喊,她應當在她的直播室裏,用她的富有魅力的甜美的柔嗓親吻著每個聽眾的耳朵。
周四平掉頭走出來,隨手一拽,“砰”一下把房門用力帶上。
然後他走進自己的臥室,一聲不吭地打開壁櫥,他那壁櫥的側壁上掛著一個一米來長,做工精細的黑色皮套,他把皮套從壁櫥取了下來,拉開長拉鏈,一把亮閃閃的獵槍安然臥於套中。
周四平取出獵槍,從床頭桌的抽屜裏找出個小盒子,打開,取出幾顆油亮亮的獵槍彈,推進槍膛裏,提槍走出臥室回到大廳。他在大廳正麵的皮沙發上坐下來,把獵槍擱在大腿上,抬頭看看齊惠的臥室,那房門依然緊扣,門上還插著一支萬能鑰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