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僧寮疑影(1 / 3)

第一章 僧寮疑影

夜靜鍾鼓遠。

柏穀屯譙樓上報更的鍾鼓聲,穿過山野,一直傳到坐落在山間的柏穀寺眾僧寮舍來。

鍾聲驟然驚醒了寺僧覺遠的噩夢——

他撫著咚咚疾跳的胸口,一顆心仍未從剛才的夢境中掙脫出來……

他隱約記得,十幾年前的一天清晨,他隨奶娘從偏門離開家後,順著一條長長的巷子,走到一條很是熱鬧的皇街上。爾後,乘著一輛等候在拐角處的牛車,往城外走去。

趕車的人是覺遠鄉下的奶公。奶公的侄子要娶親了,奶公來接奶娘回鄉下老家吃喜酒。

家在覺遠的記憶裏,有著很高的台級、朱紅的大門,院落重重疊疊,院裏的梁簷椽桷上,雕畫著好些的花花鳥鳥。靠宅院後麵有一處極大的花園。父母住在靠花園旁邊的一處偏院裏。記憶中的爺爺很是威嚴。

出事前的幾天,小小年紀的他,就感覺了所有家人的神色都有些不大尋常。

母親信佛,平時總愛坐在花園的小禪堂裏念佛誦經,他大多都是跟著奶娘吃住玩耍。

他隨奶娘在鄉下吃了喜酒,又因天陰下雨耽隔了好幾天。返回京城的路上,牛車在城外的一家茶店歇腳喝茶時,周圍的茶客們不知在高聲談論著什麼,奶娘和奶公突然顯得神色驚惶,抱著他匆匆上了牛車後,不知何故,奶公突然轉回了車頭,又匆匆返回鄉下的路……

車一路晃蕩著,他一路睡著。後來,他被一陣悠悠的鍾聲搖醒,聞到了一縷醉人的香氣。他揉了揉眼,看到一些腦殼兒剃得光光的人,在一處林花繁茂的大院子裏來來去去的。

他知道腦殼兒剃得光光的人叫做“和尚”。

因為,從繈褓裏開始,他便常隨母親和奶娘到寺院裏燒香拜佛。他打小就喜歡寺院裏彌漫的那種特殊的香氣,喜歡大殿裏慈眉善目的佛像。

那天,奶娘抱著他進了山門,徑直走到大雄寶殿。

奶娘令他跪在旁邊一個蒲團上,奶娘先叩了頭,口中不知默默念叨了一番什麼,接著又扶著他的頭,在佛前也叩了三個頭。

出了殿堂,奶娘抱著他,左右瞅瞅,後來便一直往後麵走,最後來到一處有著青磚地坪的院落停下了腳步。

春日的夕陽穿過樹葉縫隙,照在青磚坪上。磚坪上有一群小和尚正在打拳。

奶娘把他放在旁邊的青石台階上,摟著他看了一會兒小和尚打拳,在他的小臉上親了又親,說她要到淨房一趟,反複叮囑他說,坐在這裏千萬不要亂動,也不要離開,看小和尚們打拳,她一會兒就回來。

他一直坐在那裏等,等到小和尚們的拳已打完,看他們開始掃地的掃地、澆花的澆花時,他這才想起奶娘來。

他左瞅瞅右瞅瞅:奶娘怎麼還沒回來?

他坐在那兒,開始高一聲低一聲地叫起奶娘來。不知叫了多少聲,一直都沒有人回應。

天開始起風了,光溜溜的青石台階開始有些冰涼了。他突然感到了某種不安,不覺放聲大哭起來。

身邊漸漸圍上來了幾位好奇的小和尚。紛紛在他麵前蹲了下來,一麵詢問他什麼,一麵好言撫慰。

可是,直到天快黑了,還是沒有見著奶娘的蹤影。

覺遠越發哭得厲害了。

幾個小和尚早已使盡了各種招數:學猴子抓癢癢,學雞鴨叫,學豬狗牛羊叫,學鷂子翻身,二指禪,翻筋鬥……輪流地哄他、抱他。

可是,直到香客散盡、山門關閉時分,仍舊不見有人來找。幾個和尚無奈,隻得抱著覺遠來到後麵的齋堂,設法子弄了點好吃的,好歹哄他吃了兩口,可他還是哭鬧著要奶娘。

夜涼了,小和尚們又紛紛脫下自己的僧袍搭在他的身上,包了一層又一層的,輪流抱他、哄他。

後來,他迷迷糊糊地睡著了。眾僧輪流抱著他,守在山門前,等候師父回來。

月出東山時分,一位須發盡白的老和尚飄飄逸逸地回山寺來了。

覺遠被眾人的說話聲驚醒,看看左右全是生人,一時又哭著叫起奶娘來。

慈眉善目的老和尚從眾僧懷中把滿身綺羅、披金掛玉,卻滿身土灰、又哭又鬧的小覺遠接了過去,抱在自己懷裏。

小覺遠趴在洪遵懷裏,即刻止住了哭鬧,隻是還在一哽一咽地抽泣。

大禪師抱著他,緩緩跨進佛燈長明的大雄寶殿。

大雄寶殿裏,帷幔曳曳,香火縈縈。金碧輝煌的佛祖赫然端坐於巨大的蓮台之上,神態寧靜、眉目慈祥地俯瞰著眾僧,也俯瞰著小覺遠。

說來也奇:一俟來到大雄寶殿,一眼望見釋迦佛祖,小覺遠即刻便止住了抽咽……

他的臉上掛著淚花,兩眼定定地望著佛祖,突然,三四歲的小孩子,在大禪師的懷裏,竟然出人意料地單手合十誦起佛號來:“阿彌陀佛……”

眾僧一下子驚呆了!

阿彌陀佛!這孩子,怎麼和佛如此有緣?

覺遠再次從噩夢中驟然驚醒時,柏穀屯報更的鍾鼓又一次地悠悠徊響著。

一聲,兩聲,三聲……四更了。

覺遠撫摸著項上溫乎乎的鑲金小翠佛:十年了,他除了知道自己叫小虎,竟不知道自己姓什麼?也不知自家到底出了什麼大禍事?還有,奶娘為何把自己丟棄在寺裏一去不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