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橘黃色的月亮像一個薄薄的金鏡站立在竹林裏。那些挺拔的翠竹一竿竿剪貼在金鏡上。竹林和金鏡組成了一幅美妙的剪紙。
林雪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美的圖畫,她想,沒有汙染的地方確實是連月亮都要格外圓大,格外明亮。她率領著西川釘子和幾個偵查人員來到竹林裏邊一個高崗子上,觀察著前麵不遠處的那幢漂亮的竹樓。竹樓的左邊緊鄰一個寺院,金塔就是在夜裏也閃著金光。
竹樓上,有人影在活動。西川小聲說,你們可是不能小看了這個梅妮。她可是一個人物喲。她是國際金融界的巨騙,又和東南亞的黑道有聯係。在泰國她有許多黑道上的朋友。國際刑警不想馬上動她,要放長線釣大魚。泰國可是她的一個老窩。你們看,這個竹樓,我想可能有暗道……那個寺院裏有幾個和尚就是她的朋友。她和畢天成起碼拿著幾千萬美元呀,不得了,真是高智商的犯罪。林雪說,在美國,叫作自領犯罪,金融界攝多。林雪向竹樓靠近,偵查人員跟在後邊。竹樓離得很近了,竹樓裏的一切看得很清楚了。日本式隔扇是用玻璃紙裝飾的。上麵映出了畢天成和梅妮歡愛的黑白剪影。林雪情不自菊地攥住西川的手,攥得很緊,西川用另一隻手輕輕地拍扣著林雪的肩頭,林雪咬著下唇,堅持著不表現出來。西川說,局長,我們什麼時候動手呀?林雪沒有回答,一個主意閃電般照亮了她的心頭……我感覺著特窩囊。自己吞下的蒼蠅自己把它吐出來吧。我忘記了亞聖林的那個夜晚,要不是西川救火,我不知道會把事情搞成什麼樣子。今天,我的老毛病又犯了,老百姓的俗話,沒有金剛鑽就不要去攬那份瓷器活。我呢,沒有金剛鑽卻偏要去把那份瓷器活搞定。結果,還用說嗎?我記得是第三天夜晚,我就單槍匹馬地闖進了竹樓。
月光下,男人和女人肉體的擁抱和交融刺入了我的眼簾,把我的心靈撕裂得好疼。我的牙齒上下打著顫抖,我舉起了槍。床上的女人突然一個翻身躲在了男人的身後,順手拉亮了電燈。男人也驚醒了,他看見了門口兩眼噴火的我。還有我手中黑洞洞的槍口。
男人顫聲說,林雪,你不要開搶,我、我有話要說……我尖利地說,畢天成,你,你跟著我走,回去,把你的贓款、髒事統統吐出來。男人哭喪著聲音說,我回不去了,我捅的窟窿太大了我……
我說,最多不就是一個死嗎?死,你也要死在那塊土地上。那裏有你的老家,有你生命的大部分。你在美國不是說過嗎,一個人絕對不能沒有了自己的國家,沒有了自己的老家。絕對不能做一個世界流浪漢。我看到了男人眼裏飽含的淚水……後來事情的發展說明了我根本就是一個書生,我離一個真正的警察太遠。那個女人一直在尋找著機會,林雪還在勸說著畢天成的時候,那個女人迅速地在床上跪起來,從枕頭底下掏出手槍對準林雪就開了槍。畢天成幾乎是無意識地撲到,林雪的身邊,用自己的身子擋住了林雪的身體。男人的肩頭中彈了。林雪叫,天成。林雪也幾乎是本能地扶住了畢天成。那個女人又要開槍,林雪的意識現在才開始到位,她推開男人。和梅妮展開了槍戰。梅妮滾到了床下,林雪的子彈打碎了女人巨幅照片的鏡框。梅妮趴在床下向林雪打槍,林雪完全恢複了冷靜和理智。她在心裏狠狠罵著自己,林雪,你這個賤貨。你算什麼警察,狗屁。她神速地就地三個翻滾,躲開梅妮連發數槍的子彈。兩個女人的槍戰還是有點意思的,隻有那個男人嚇得趴在一個大保險櫃後邊,渾身哆嗦。兩個女人打得難解難分的當兒,從外麵衝進來幾個和尚。他們顯然是來幫助梅妮的。這一下,林雪處於劣勢了,隻有躲避之功,沒有了還手之力。她猛地從保險櫃後邊拖出畢天成,用槍頂住他的腦門,說,對不起了。梅妮和她的朋友舉著槍不敢動。畢天成叫,梅妮,快救我呀你。畢天成的白襯衫叫鮮血染紅了。梅妮咬牙切齒地說,活該吧你。隨後,他還是大叫,誰也不許開槍。林雪,他還是你的男人。林雪說。他要是我的男人,就不會到這種鬼地方來了。
梅妮叫林雪,你快滾開。我數三下,你還不滾開,我就連畢天成帶你一塊打死。梅妮說著,一、二、三!梅妮的三聲剛落,西川、釗子那幾個偵查人員,還有西川國際刑警的朋友就衝進來了。雙方展開了殊死的槍戰。最蹩腳的現代槍戰也比那些最火暴的影視作品裏的槍戰殘酷,血腥。那個場麵給我的感覺就是,人,隻不過是一些肉體的袋子,子彈很喜歡這樣的袋子。它們打在上麵噗噗的,隨後,洶湧的血水從袋子裏噴出。人,徹底地脫離了恐懼,那些血水,那些被打成破爛棉絮的肉體的袋子可以讓置身其中者產生一種快感。我沒有打死一個人,可是,西川把一個人打得千孔百瘡,我就產生了強烈的快感。西川大概發現了我的木果我的笨拙,叫,你不要管別人,管好自己就謝天謝地了。我真的隻有乖乖地躲到一邊去,保壘自己,也就是幫助了他們。我是一個多餘的人,這就是我最突出的感覺。幾個和尚被打死了,兩個國際刑警也被打死了。梅妮拖著畢天成跳下三樓,林雪猛丁想起暗道的說法,急忙追隨著西川他們束到一樓,梅妮和畢天成早就不見蹤影了。他們尋找著。西川說,你們也不用找了。他們早就鑽進了暗道,走了。林雪問,西川,暗道在哪裏呢?你說呀。西川給了她一個白眼,說,我要是知道暗道在哪裏,還要等著你們來嗎?都是你,壞了大事。林雪痛苦地說,我也不知道怎麼一回事,神差鬼使就來了。西川說,局長,你根本就不是一個警察。林雪的眼睛裏汪出了眼淚,她舉起槍來對準漫天星鬥就是一梭子子彈。一個國際刑警的黑瘦小夥子過來扳下了林雪朝天的槍,說,西川說的也許不對。現在的警察不可能什麼都精通。林雪說,謝謝……
我卻什麼都不會。黑瘦小夥子看著林雪,突然問你是……林雪的眼睛亮了,說你是KU?兩個網友握住雙手。黑瘦小夥子靦腆地笑了,露出了兩顆虎牙。梅妮
梅妮跟著畢天成來到了省城的另一幢別墅。這幢別墅也是88號,不過,它不是貴族山莊的那一幢,而是高幹花園的一幢。高級花園東邊是堯山,山上鬆柏遮天蔽日。西邊是明湖,千頃水麵碧波蕩漾。畢滅成問,這裏怎麼樣?梅妮說,好風水。他媽的,有權比有錢好啊。貴族山莊的風水比這裏差遠了。畢天成說,這裏還有一個特點是那裏不能比擬的。梅妮說,我看出來了,這裏戒備森嚴,門口是公安站崗,荷槍實彈。畢滅成說,所以這裏更安全。他們開了門,裏邊什麼都有,什麼都準備得好好的。畢天成要先喝酒,這裏的茅台特多,畢天成說,就來這個吧。這個顯示身份。他躺在沙發上,斟滿高腳銀杯,一杯一杯地喝著。梅妮要先洗澡。二十四小時供應熱水,梅妮鑽進了桑拿浴房。出來的時候,她恢複了精神,麵容也變得十分嬌豔。畢天成看著她,用眼睛勾她。她說,你煩人不煩人呀?你的肩膀好了?畢天成知趣地自己躺到床上去,說,對不起,梅妮,都是我讓你如此狼狽。梅妮說,咱們到了這般地步,誰也不要怪誰了好不好?我隻是……
覺得這個地方不大保險。畢天成說,梅妮,你現在是國際刑警的通緝犯,全世界恐怕還是中國比較安全。中國的空子還是比較多的。我堅持回來就是出於這種考慮。梅妮也躺到床上去,乖巧地依偎著男人。男人伸過一隻手抱住女人,說這裏比較安全……東方省的官員大部分都住在這裏,他們做夢也不會想到我在這裏有房子。梅妮點點頭,把腑袋趴在男人的胸脯子上,發出嚶嚶的哭聲,天成,我們今後怎麼辦呢?我怕……總不能永遠做蟄伏的動物,藏在地下吧?男人說,梅妮,我們也隻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好在,我們並不缺少生存的金錢。女人幽幽地看著男人,說,難道我們就隻能夠單純地生存嗎?男人歎了一口氣,說,中國有一句有名的官話,叫作先生存,後發展。梅妮說,天成……到了今天,你總該和我說實話了吧?你到底有幾幢別墅?男人看著天花板,說深圳有一幢,北京的那一幢你是知道的。這不,省城除了那幢,還有這一幢……怎麼樣,不再恥笑我這個中國土地主了吧?狡兔三窟,他們抓不到我們的。梅妮盯著畢滅成問,你的那個警察太太不知道這些房子?畢滅成很肯定地說,她隻知道貴族山莊88號。西川
局長辦公室裏,西川、釘子、林雪都在。他們正在爭論一個事情。釘子說,西川,你在搞什麼名堂呀?你說泰國是梅妮的老窩,你為什麼還要我們回到中國來找這兩個騙子呢?林雪說,我也感覺著西川是對的。西川說,第一,泰國、東南亞,國際刑警在那些地方的勢力都很強,我們不管,他們也會管的。我已經和那些地方的朋友打好了招呼,他們會盡力的。第二,說句不好聽的話,我要是畢天成和梅妮,也會到中國來避難的。釘子斜著眼睛看著兩川,說,什麼意思?西川說,他們很清楚,中國這方麵的漏洞很多,在這裏,有時候法律隻是一張廢紙,江洋大盜是比較容易在這單過日子的。釘子說,你怎麼這樣看不起我,可是,又死乞白賴地回來了。西川說,誰知道呢?誰叫我還是一個中國人呢?釘子說,恐怕問題不在這疙瘩吧?西川說,小於,準備好開富康吧你。林雪說,談正事了。西川你的分析也許是對的,問題是中國這麼大,他們又那麼有錢,我們還不是在大海裏撈針?西川搖著頭,說,他們就在四個地方。釘子永遠不承認西川,譏笑著,說,呸,吹牛不上稅怎麼的?西川嘻嘻笑著,說,對。在中國吹牛確實不上稅,趁此機會過過吹牛的癮也不錯嘛……不吹了,局長,你知道畢天成有幾幢秘密別墅?林雪低下了頭,說,就知道你告訴我的那一幢……西川歎口氣,說,局長,以後再找個丈夫,可是要看緊一點嘍。我告訴你們,他有四幢別墅,深圳一幢,北京一幢,省城兩幢。釘子驚訝無比,叫,你一直在盯著他呀?西川說,這人呀,有一種力量是很毒的是不是?高幹花園別墅群。漫天狂舞的紙錢樣的雪花裝點著這片小洋樓,洋樓是歐式的,大氣,華貴。
西川和釘子在一幢別墅的封閉陽台上用望遠鏡監視著對麵那幢別墅的動靜。
西川歎口氣,說,咱弟兄們混一輩子,也隻好到夢裏去住這樣的別墅了。
釘子說,你不是很有錢嗎?天天大中華。
西川說,唉,我那點兒小錢,還不夠買一個樓梯的哩。你知道不?中國人有的是真有錢喲,比老外闊多了。有權也行,三五萬就買一幢,這叫集體貪汙。釘子說,這,你看得毒。“房改房改真是好,人人都把油水撈。百姓一千買雞窩,大官一萬別肇鬧。”西川說,小於,小心反革命的幹活。
鏡頭裏出現了有人送純淨水和菜到那幢別墅裏去的場麵。釘子說,目標出現了。
西川擠過頭來看鏡頭。
西川唱起了快樂的泰國民歌——紅毛丹綠毛丹,彎角水牛上了山。山上有座和尚廟,廟裏住著活神仙。
釘子說,你小子為了局長熬出了不少頭油吧?
他說,夥計,以後學著點兒,追女人不能光知道獻點殷勤,要動腦筋。
釘子第一次從心裏佩服西川,嘖噴,高,實在是高。不過……
你小子也有點太損了吧?
我一個人拚命地喝著血紅的葡萄酒。那是法國的露易斯。每一瓶的曆史都有一百年以上。天成說,我在每一個別墅裏都儲存了一千瓶法國名貴白葡萄和紅葡萄。還有一千瓶茅台。我苦笑著,說,嘻嘻,誰來喝這些酒呢?我喝得酩酊大醉了,兩隻眸子血絲織網,太陽穴冬冬地跳著。我用腳踢開鞋子,打開了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說,老爸,我是梅子。你,你不要問我在什麼地方,我在地獄裏行了吧?你不是早就給我算好了嗎?嘿嘿,老爸,我的這個卦恐怕是你這一輩子算得最準的一個卦了吧?你的破六爻,還有點意思嘻嘻……老爸,我不能伺候您了。最後和老爸告別一聲吧。老爸,嗚嗚,你不要哭,梅子雖說是生命短暫了一點,可是,老爸,她的短暫是轟轟烈烈的。老爸,來,我請您喝一杯怎麼樣?老爸,我巳經派人給你送去了一張存折,200萬美金。您隨時都可以到新加坡去取,您的戶頭……老爸,梅子親你了。再見,拜拜,老爸。手機裏,傳出老爸歇斯底裏的叫聲,梅子,梅子,你在哪裏呀你,爸爸要你,爸爸什麼也不要,隻要你,梅子。我滿臉都是滾燙的淚珠,一顆一顆墜落塵埃。我把手機狠命地摔到了大理石地板上,手機破碎了。我又拿起了那封信,看著……我恨這封信,都是它,把我們最後的一點希望打得粉碎。我要撕了這個壞東西。信從我的手指縫裏一片片一點點墜落,飄飛,像雪花,又像紙錢。畢天成
我知道,人生的黑夜真正來臨了。我悄悄爬起來,像個幽靈站在梅妮的床前。我伏下身子,去吻著睡美人一樣的梅妮。我的心靈刀子攪著一樣疼。心裏淚雨滂沱,臉上卻不見一絲淚痕。夜很深了,高幹花園一片靜悄悄的。說是高幹花園,其實省裏那幾個老1,老2,老3的誰也沒有來住。他們還是住在省委常委樓,那個地方更顯示身份。我想給林書記打個電話,臉上擰出一個怪笑,又打消了這個念頭。林書記,你走好。你不欠我的。說白了,我栽樹也是為了乘涼呀,短命的栽樹人不能怨恨乘涼人的。我和他換換位子,我也會和他一個樣子對待我的。我披上素服來到另一個房間,擰開台燈,鋪下稿紙,寫著字,淚珠又出來了。一顆一顆滾落在紙上。紙上的文字和淚珠混合在一起了。我還得寫,梅妮,我走了。我不是去逃生,我怎麼會一人兒去逃生呢?我是到那個地方去了……那裏才是我最合適的棲身之地。人生就是一個怪圈,往往從哪裏出發還要回到那裏去。地球本來就是一個圓嘛。梅妮,你也快走吧,我在深夜裏看到了監控我們的望遠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