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是一點點明亮起來的，冬季灰蒙蒙的青色漸有了新鮮的綠意，像薄薄的青霧。樟樹換新葉的時候，一夜間舊葉都落了。新生的鬆枝軟軟的，不刺人。山櫻與山桃遠看很相似。淺紫的桐花，有鳥吸食花蜜。狸貓、猴、野豬也活躍起來，有人見過它們到山裏人家偷食。有的神社掛著警示語：清晨有野豬一家拜訪，黃昏有猴子一家拜訪，諸君請小心。山裏常有牌子：熊出沒，請注意。鹿出沒，請注意。熊我沒有見到過，鹿是有的。不同於奈良公園和人混熟了的鹿，它們很機警，偏瘦，眼睛非常黑。最可怕的，有些地方赫然寫著：蝮蛇出沒，請注意。
天龍寺本堂廊下住著一家燕子，路過的人們看到都會珍惜地讚歎。寺裏的僧人也很愛惜，地上鋪著很厚的報紙接取燕糞。燕子的啼鳴清脆宛轉，像笛聲。飛起來掠過庭前的曹源池，像拋梭。雀和烏鴉常是無理地吵鬧。鷓鴣是漫長的詠歎，在渺茫的春山，最惹人悵惘。
春天另一種名物是花粉症，每一年都準時到訪。滿街的口罩，容易流淚的眼睛，喪失靈敏的鼻子。嚴重的人要躲去衝繩或北海道，或者海外。
去奈良法隆寺看五重塔，路過唐招提寺和藥師寺。沒想到那麼遠，到時中門已落鎖。隻好坐在大門外的鬆樹下等半小時一班的公交車。寂靜的白砂地，僧人在門內掃石階。淡淡的月亮在天上。黃昏來得溫柔和緩，夕照漫長。路過一輛空蕩蕩的公交車，司機在窗內問，你去哪裏？答說回奈良城中。他一臉愛莫能助，說自己這趟車不進城。幫我瞧瞧時刻表，又道，你再等一刻鍾，進城的車就來了！
回到城中，天已全黑。餅飯殿町街道流淌著悠長的古歌。遊人潮水般散往車站，道中靜寂。門板一扇一扇緊閉。逆流而上，遇到一家老板娘問：這麼晚，吃飯了麼？就這樣進門坐下。長桌邊另一位是常客，正與老板夫婦談天。問我從哪裏來。我說，京都！他吃了一口魚，說：哎呀，京都新開的水族館，你去了麼？我還沒聽說京都新開了水族館，茫然擺首。他們都笑：新聞裏天天播呢。老板片魚的姿態優雅嫻熟。牡丹蝦裹麵做天婦羅。紫蘇葉煎得薄脆。問，要酒麼？心動說，好的。那種溫和的清酒很容易醉。
後來有一天在車站，果然發現城西多了一站：水族館。
南郊的宇治古來產茶，城裏鋪子的新茶隻要標上“宇治”二字，必得善價。立春起數八十八天，即立春後的第八十七夜，為八十八夜，是日本傳統節日。春與夏在此交替，農家以此日為采茶、育秧、養蠶最佳之時。八十八夜采下的茶，據說最為甘醇。童謠曰：“快到夏天，八十八夜。原野山中，枝繁葉茂。看那裏呀，正在采茶。茜紅袖帶，頭戴草笠。”
八十八夜過去，是紫藤、繡球、菖蒲、梔子、石榴、枇杷的季節。和春茶一起吃的點心是山茶餅、紅豆團子，和初夏的茶一起吃的是桔梗團子。潮濕的雨季就要到來。六月初的螢火蟲和四月的櫻花一樣，來得悄然，去得迅疾。白川和琵琶湖疏水道的螢火已經很好，會有人徹夜守候。最好的還在郊區的龜崗，溪瀑彙成河流，自山間而下，螢蟲就在蒲草叢中，仿佛天河的星光，從遙遠的彼端到蒼茫的盡頭。
山是一點點明亮起來的，冬季灰蒙蒙的青色漸有了新鮮的綠意，像薄薄的青霧。樟樹換新葉的時候，一夜間舊葉都落了。新生的鬆枝軟軟的，不刺人。山櫻與山桃遠看很相似。淺紫的桐花，有鳥吸食花蜜。狸貓、猴、野豬也活躍起來，有人見過它們到山裏人家偷食。有的神社掛著警示語：清晨有野豬一家拜訪，黃昏有猴子一家拜訪，諸君請小心。山裏常有牌子：熊出沒，請注意。鹿出沒，請注意。熊我沒有見到過，鹿是有的。不同於奈良公園和人混熟了的鹿，它們很機警，偏瘦，眼睛非常黑。最可怕的，有些地方赫然寫著：蝮蛇出沒，請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