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遠處總是跟著一個中年男人,久了我就確定了,這就是那種讓小孩子去乞討的犯罪團夥。小貓肯定是哪裏被拐賣來的孩子。”
“我生了惻隱之心,開始每天給她錢和吃的。我知道錢都會被沒收,但我也聽說這種團夥會給小孩子分配任務,完成不了就又打又罵,我希望她能夠完成任務,能夠不被打罵,能有一口飯吃。”
寇霜忍不住問:“你為什麼對她這麼好?既然這麼喜歡她,為什麼不報警?”
張芷若意味深長地看了寇霜一眼,說:“不是每個人都像你一樣相信警察,誰知道犯罪分子跟警察是不是一夥的,會不會反咬我一口?可憐歸可憐,但我不可能為了她打亂我的生活。”
張芷若這句話也說得過去,當代都市人的群體特點之一就是冷漠、自我。哪怕喜歡,但付出的真心和行動有限。為了一個素不相識的小女孩擾亂自己的生活,的確不太劃算——人生沒法量化,但很多人就是這麼計算的。
可寇霜覺得怪異,是因為張芷若正坐在自己麵前。她換了工作、開始流浪、當了孩子王……怎麼看,這犧牲都比當時報警來得要大得多。
“後來有一天,我睡著坐過站了,正好看著那男人引著小貓離開。小貓跟在他身後垂頭喪氣,我鬼使神差地跟蹤他們,到了他們的老巢。我看見了很多孩子,應該都是乞討的。”張芷若看著寇霜,眼神有些迷離,也有些脆弱:“有些事情你見不到,就可以當做不存在。但一旦親眼見到就不能裝了。他們對小貓很不好,又打又罵,給些剩飯剩菜,完全吃不飽。我由此知道了他們的大本營,也知道了小貓的處境,知道她有多苦,更加心疼她,想救她出來。”
“後來我常常去他們的老巢,看他們如何對待小孩子的。我悄悄跟小貓搭上話了,我常常把吃的放在一個幾乎已經廢棄的垃圾桶裏,她會定時去那裏拿。路上遇見她,我也會給她一些零錢,讓她能夠完成犯罪團夥給她安排的任務。我對她說要救她出去,她很高興,還帶我認識了小蝶。我給了她一個哨子,讓她遇到危險的時候就吹響哨子,我說我會去救她。那時候她很高興,看著我就像看英雄似的。”
“——但我不是英雄,我甚至不是人。”
“我越是觀察,越是發現他們的壞。他們對小孩很凶狠,仿佛沒有孩子也沒有人性……你能想象嗎?我竟然開始害怕起來……小貓每次問我什麼時候救她出去,我就變得越來越害怕……行動的時機總是往後推……可是小貓一點兒也沒有懷疑我,她年紀太小了,不知道大人是會出爾反爾的,也不知道大人怯懦的時候,有多麼可恥!”
說到這裏,張芷若的表情變得痛苦,愧疚和心痛交織在一起,既悔恨,又覺得恥辱。“我懦弱,又不守信,答應了小貓的事情做不到……我愧對她媽媽,不敢見武媽媽。你說,我怎麼會是這麼一個令人討厭的女人呢?”
所以,才會急急忙忙趕到事務所,表明上午的那些態度?宋暮雪眯起了眼睛,在心裏評判著這些話的真假。
敘述到這裏,張芷若停了下來。她沉浸在自己的無能和軟弱之中,因而變得愈加憤怒——對犯罪團夥的憤怒,但更多的,是對自己的憤怒。
寇霜看著張芷若,突然知道為什麼對方的生活發生了這樣翻天覆地的變化。
王小波說,人的一切痛苦,本質上都是對自己無能的憤怒。張芷若做錯了很多事,在武虹燁消失之後,劣根性和錯誤拷問著她,讓她痛不欲生。
她會時刻想起自己對“小貓”武虹燁做出的承諾,會記得自己的出爾反爾和軟弱無能,會遺憾會痛苦,也會蛻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