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城》

蔡駿

引子

已經是後半夜了,葉蕭緩緩地走在那條似乎無窮無盡的官道上,大路上覆蓋著一層白雪,身後留下兩行清晰的足跡。當他以為自己永遠都無法到達終點時,忽然,那座城市出現在了視野盡頭。

他站在山崗上眺望那座城市,隻見一片白茫茫的雪原在冷月下泛著銀光,他驚詫於這南國的冬天竟會有這樣的雪野、越過那道在雪原中蜿蜒起伏的官道,便是南明城了。

隔著黑夜中的雪地遠遠望去,那座城市就像坐落於白色海洋中的島嶼。這個雪野中的怪物有著無數黑色的棱角,突兀在那片雪白的平地中,葉蕭的眼睛忽然有些恍惚,不知是因為這大雪買還是遠方那虛幻的龐然大物。他一動不動地站在岡上看了很久,一切又顯得有些不真實了。他並沒有意識到,在令他印象深刻的第一眼之後,他永遠都難以再看清這座南方雪野中的城市了。

葉蕭知道那就是他要去的地方,他摸了摸背後藏著的劍鞘,快步走下了山岡。

二更天了,丁六聽到城牆下更夫的梆子聲在南明城的死寂中敲響,他清醒了一些,抬起頭看著那輪清冷的月亮,那被厚厚的眼袋烘托著的細長眼睛忽然有了些精神。他挪動著臃腫的身體,繼續在月滿樓前的小街上走著。

丁六的步子越來越沉,雪地裏留下深深地腳印。他嘟嘟囔囔地咒罵著著寒冷的天氣,渾濁的氣體從口中噴出,又被寒風卷的無影無蹤。酒精使他臉色通紅,他後悔沒喊轎夫隨行,但每次坐上轎子,轎夫們就會暗暗地詛咒他,因為他的體重使所有的轎夫都力不從心。他又想起了剛才月滿樓裏那些女人們身上留下的胭脂香味,這味道總在他的鼻子附近徘徊,就連風雪也無法驅走。

拐過一個街角就要到家了,習慣於深夜回家的他會舉起蒲扇般的手掌,拍打著房門,年邁的老仆人會給他開門,鄉下來的十五歲婢女會給他脫衣服,端洗腳水。最後,他會走進屋裏給躺在被窩裏瘦弱的夫人一個耳光,斥責她為什麼不出來迎接。

再走二十步就到家門口了。

忽然,他停了下來。

他停下來不是因為他改變了主意,而是因為他忽然聽到了什麼聲音,這聲音使他的心髒在厚厚的胸腔裏猛然一跳。丁六居然有些猶豫,要不要回過頭看一看,不,也許隻不過是寒冬裏被凍壞了的老鼠在打洞,或者是——終於,他把自己那顆碩大肥重的頭顱回了過來。

太陽升起在雪地裏,南明城的每一棟房子都覆蓋著白雪,房簷下水珠正緩緩地滴下。

南明城捕快房總捕頭鐵案抬著頭,天上的太陽與周圍的一切融合在了一起,光芒如劍一般直刺他的眼睛。鐵案緩緩地籲出一口氣,看著從自己口中噴出的熱氣升起又消失,忽然覺得有些無奈。他又低下了頭,看著地上的屍體。

雪地上的死者仰麵朝天,肥大的身軀就像一張大燒餅攤在地上,顯得有些滑稽。鐵案輕蔑地說:“死得真像頭豬。”

鐵案認識這個死者,甚至對他了如指掌。死者叫丁六,經營豬肉買賣十餘載,在全城開有七家肉鋪,生意興隆,家境殷實。說實話,鐵案很厭惡他,當年丁六是靠販賣注水豬肉發家的,至今仍在從事這種勾當,隻因為賄賂了地方官,才能逍遙法外,要不然鐵案早就用鏈條把他鎖起來了。

雖然鐵案對丁六充滿厭惡,但他還是俯下`身子,仔細查看丁六咽喉上的傷口。是劍傷,傷口長兩寸一分,深一寸二分,完全切斷了氣管,但沒有絲毫觸及動脈。顯然凶手是故意這麼做的。丁六僅僅是被割斷了氣管,不可能一下子就死,他是在無法呼吸的痛苦中漸漸死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