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命案在迷霧中浮懸(四)
15
姚劍主持的會議用了兩個小時時間,宣布加強兩個專案組的警力,按慣例命了兩案的名稱,由於兩案發生的時間接近,用時間來命名容易混淆,就將淩厲被殺命名為“Ⅰ號命案”,酒店服務員被殺為“Ⅱ號命案”。
姚劍親任“Ⅰ號命案”專案組長,“Ⅱ號命案”由張國華為組長。兩個專案組雖然分頭破案,市局還有一個專案指揮部,姚劍任總指揮。
會後,張國華返回金兔村前,姚劍叫他到局長室。
“準備通緝黃毛,你的意見呢?”姚劍征求的口吻問。
張國華沒立即作答,他的意思不想立即通緝黃毛。“Ⅱ號命案”黃毛有重大嫌疑,說不清原因地突然間消失,致使作案嫌疑大大地上升。盡管如此,他覺得目前專案組掌握黃毛的證據太少。尋找他很有必要,但通緝是不是早了些?
“通緝令既要在媒體上發布,也是為緩和一下壓力,社會傳言我們警方對命案動作遲緩……黃毛牽涉Ⅱ號命案,死者脖子上的血指紋是他留下的,衛生間的鞋印也是他的,不對他采取行動不行。”
“既然如此,通緝吧。”張國華勉強同意。
作為“Ⅱ號命案”的負責人,盡快找到黃毛是張國華所希望的。死者之一九花是黃毛的情人,能順利進入九花房間的恰恰是這個黃毛。
“國華,黃毛還有案底是吧?”
“多年前,黃毛是井東市的偷竊老大。”張國華說,“號稱神偷黃,我們打擊過他,也判過刑。”
姚劍出人意料地問:“馬市長的手機是不是他偷的?”
“這?”張國華驚訝。
“最近我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姚劍沒說他這樣想的理由,他說,“綜合分析,隻有黃毛作得了此案。”
“可是令人不解的是黃毛現在腰纏萬貫,幹嗎冒險去偷部手機呢?”張國華總覺得不符合邏輯。
恰恰是不符合邏輯才吸引了姚劍注意力,馬市長的手機不同於普通老百姓的手機,偷他手機的價值不一定在手機本身值多少錢上。姚劍不是突發奇想,之前,財政局長丟了手機,人事局長也丟了手機,組織部長抱怨竊賊防不勝防,偷了他的手機。井東市還有多少黨政要員丟了手機?
財政局長——人事局長——組織部長——馬市長,這一串人物是做什麼的呀?姚劍把被竊手機同失主身份聯想在一起,不由得大吃一驚!往嚴重想,是不是有間諜潛入井東市,目標鎖定黨政機關要員身上?往輕想,賊偷盜權勢人物的財物是為炫耀,是圖財?真是黃毛這類神偷作案反倒簡單了,起碼不至於產生政治危害。
“這個問題先放下不考慮。國華,賈地委的事情了解了嗎?”姚劍問到另一件事。
“是凍死的。”
姚劍表情變得嚴肅起來。
“他孤身一人住在窩棚裏,終日與毛驢為伴……”
“現在還有多少人沒蓋起房子?”
金兔村一戶都沒蓋新房,張國華講了所了解的實際情況。他說:“災民的住處令人心酸!”
“國華,這個案子錯綜複雜啊!”姚劍意味深長地說。
回金兔村的車上,張國華身靠車門,反複咀嚼姚劍這句話。風很大,車子在山風中逶迤前行。
姚劍還告訴張國華,殺害淩厲的那顆子彈頭找到了。應該說對兩個案子偵破都有價值,假如警方對兩起案子係一人做的推斷得到證實,那麼,案子可能就此有重大的突破。
“誰去抓捕黃毛?”李帥問。
“為不牽扯咱們的精力,姚局把追捕黃毛的任務交給了老文。”
“張隊,有句話我講行不行?”
“誰知道你要講什麼?”
“通緝黃毛合適嗎?”
“噢?”
“黃毛可能誤入命案現場,留下指紋和鞋印也不能就說是他作案啊,通緝未免太草率。”
一隻蝴蝶落在擋風玻璃上,陽光使翅膀變得透明,像一個剪紙窗花。張國華望著美麗的不速之客,思索著。姚劍做出通緝黃毛的決定,他也覺得欠妥。按道理說,姚劍局長做事一向謹慎,深思熟慮做出每項決定。
“找黃毛很有必要,但不意味著抓捕他。”李帥心中的疑團打結,急於解開,又解不開。
張國華依稀見到姚劍做出通緝黃毛另有目的,是什麼?隔著一層烏玻璃,影影綽綽看不太清楚,但他畢竟看到了什麼。
蝴蝶驀然飛走,張國華不再為一個無辜的生命擔心。他還沒就李帥提出的疑問做出明確回答,現在還不是做出明確回答的時候。他含糊其辭地說:“通緝就通緝吧。”
“我們在金兔村呆幾天?”
“說不定。”張國華說,“看走訪是否順利。怎麼,有事?”
“沒有,我隻帶一箱油。”李帥說。
“鳳凰嶺鎮離村不遠,過幾天你去加油。”張國華臉貼在車窗上,在大山的褶皺裏見到曾經見過的碉堡。他說,“你對那個玉溪煙頭怎麼看?”
“張隊說那條魚吧?”
“哦,是魚。”
李帥認真思考過碉堡拾到的煙頭,他假設得更大膽:“張隊,會不會是黃毛?”
“黃毛?”
“黃毛到這裏來幹什麼?”
“他和九花是老鼠和大米的關係,他一定來過金兔村,到過九花的家。不管他因為什麼躲出來,城裏人多眼雜,有可能躲進山裏來。茫茫大山,他要到熟悉的地方躲藏。”
張國華從李帥的推測看到一種可能出現的情景:黃毛跑到這裏來,鑽進廢棄的碉堡裏,走累了,身上還有煙,用它驅逐莫名的孤獨,或者說恐懼。也許他太困了,叼著煙成為疲勞的俘虜,睡著時煙頭掉在地上,慢慢熄滅。是鳥悅耳的啁啾喚醒他,走得匆忙,沒清除煙頭。
“九花的家人或許見過黃毛。”李帥進一步推斷,“他可能進入村子。”
黃毛是否在九花死後接觸過九花的家人無法證明,但在火化九花時,張國華問九花的家人,他們都不肯談黃毛,對警方態度不配合,令人疑惑。親人被殺哪家不是希望警方抓到凶手,為死去的親人報仇啊?
張國華記得柳雪飛說了一句:“遭到黃毛恐嚇也說不一定。”當時是對他一個人說的。
“黃毛關注此案,是他神秘消失的原因。”李帥說了句與先前表達相矛盾的話。
“你不是說不該通緝他?”
“不排除他看到了什麼。”
“看到什麼?”張國華追問。
“殺手!”
“啊呀,李帥你真能假設。”
車子進了金兔村,他們的推理告一段落。李帥直接將車開到宋村長家。
大白鳥向主人發出有人來了的警報。
16
“Ⅰ號命案”絲毫沒有突破,陷於停滯。
姚劍覺得,尋找黃毛需下功夫,要花些時間。要是把黃毛找到,不僅為“Ⅱ號命案”的偵破,就是對“Ⅰ號命案”的偵破也有利。
老文是老資格刑偵人員,現任山門區公安分局刑警副大隊長,從警數十年,幾乎是和姚劍同期進入公安隊伍。幹警尊敬他,不稱他的職務。誰管他叫文隊,他和誰瞪眼睛。大家親切地稱他老文,連姚劍也叫他老文,論年齡他比姚劍小兩歲。
“老文,抽你到‘Ⅰ號命案’專案組。”姚劍對老文說。
“抽我這老眉卡吃眼(老家夥)的……”老文謙虛,說話也隨便。
“你是井東刑偵的老爺子級,關鍵時刻指望你出菜呢。”姚劍說。
“出菜?我可是老鍋底啦。”
“老鍋底燉鯉魚,可是一道名菜喲!”姚劍風趣地說,老戰友了,見麵總免不了開幾句玩笑。
井東市有一家菜館,就叫老鍋底燉鯉魚。
老文從姚劍的臉上隱約見到案子的重大。他最先聽到“Ⅱ號命案”消息,本以為市局抽自己來上“Ⅱ號命案”,結果出他意料讓他上“Ⅰ號命案”。他說:“我上‘Ⅱ號命案’更合適。”
“為什麼?”
“死者九花初戀的二臣子殺死新娘的案子是我辦的,我接觸過九花和她的家人。”老文說。
那個曾經震驚井東的殺新娘案發生在金兔村,是發大水過後的第一年。金兔村歸鳳凰嶺鎮管,山門區轄鳳凰嶺鎮,老文負責這個案子的偵破。
姚劍抽調老文初衷是因為“Ⅰ號命案”重大,政府官員被暗殺,不同於一般刑案,百姓被殺好像鄉村一目了然;官員被殺如同城市十分龐雜,破案定會困難重重,沒老文這樣經驗豐富的老家夥不成。因此,他還是把老文留在身邊。直到做出通緝黃毛的決定,姚劍感到必須派一個得力的幹將去找黃毛。
“老文你去逮黃毛吧。”姚劍給了老文新任務。
“就是說我現在上‘Ⅱ號命案’啦。”
“黃毛可能是我們兩個命案都涉及的重量級人物,你去找他我才放心。”姚劍強調,“不是讓他到案,而是到場。”
老文準確無誤地領會了局長的意圖,到案和到場僅一字之差,性質卻大不同。到案定性是犯罪嫌疑人,到場則是來專案組說明一些情況。到場的黃毛,連犯罪嫌疑人都夠不上。老文也產生同張國華一樣的疑問:不是犯罪嫌疑人,幹嗎下通緝令啊?
姚劍同樣沒解釋。
黃毛拉進,或者說讓柳雪飛塞進“Ⅰ號命案”,為什麼姚劍有硬塞的感覺呢?回想一下發案到現在的偵破過程,最先提出查淩厲私生活的是柳雪飛,命他去查,果真查出事來。
昨天,柳雪飛帶來他獲得的最新線索,也可以說是一個驚人秘密:黃毛是淩厲的養子。
柳雪飛說他偶然發現的,他沒講偶然的過程,姚劍也沒問,怎麼個偶然已不重要。
“我鑽進倉庫,足足找了3天3夜。”柳雪飛說他的辛苦經曆,全市上百萬人的戶籍老底子堆放在公安局一間倉庫裏,他像一隻耗子在有些黴味的登記花名冊裏嗅,嗅那個叫淩厲的戶主。他說,“我與蜘蛛做伴。”
最後,柳雪飛找到一本帶偉大領袖語錄的戶口底冊,上麵有淩厲的記載。戶主是淩厲,漢族,大學專科,已婚;妻子潘淑蘭……長子淩捍東,在備注欄目裏注明:於1975年領養,附民政部門出具的手續。
“淩捍東就是黃毛,他現在的模樣很像他小時候。”柳雪飛說,新的發現使他興奮不已。
盡管目前還不能說黃毛與淩厲的被殺有什麼關係,柳雪飛的發現,給“Ⅰ號命案”偵破豁然推開一扇窗戶,至少拓寬了偵查的視線。
“黃毛可能殺了他的養父。”柳雪飛語出驚人。
姚劍神色驚訝。
“一顆仇恨的種子,早年種在親情的泥土裏,開出的就不是花朵,而是結出毒果!”柳雪飛說,他不是信口開河胡亂說的,還有一件事他需向局長說明。
是這樣的,淩厲的戶口底冊上還有這樣的記載:家庭矛盾,調解無效,經民政部門核準,解除收養關係。
“那年黃毛幾歲?”姚劍關注黃毛的年齡。
“12歲。”
淩家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黃毛被解除領養,在他12歲時走出養父母家,去了哪裏?回到親生父母身邊,再次被人領養,還是再度給福利院收養?
一個個謎團有待於揭開。
“羊肉最終貼不到狗肉身上。”柳雪飛由此生發有些偏激的感慨。
假若是反目成仇,是恩將仇報,黃毛也屬個案,代表不了廣大領養者的結局。
“淩厲可能給一個未成年的孩子造成深深的傷害,從而埋下禍根。”柳雪飛始終做這樣的推斷。
姚劍點燃一支煙,借助煙思考,沒急於表態,他在給柳雪飛表達機會。
柳雪飛兩隻放大眼球的目光落在姚劍身上。一個謀劃者的眼神,一種偽裝得天衣無縫的眼神。
“你認為下一步該怎麼做?”姚劍問。
“聽您指示。”柳雪飛說,他早已想好了往下怎麼做,每個細節都有了,欲擒故縱是必要的。
“指示什麼?我聽聽你的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