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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危崖

生是死的盛宴,死是生的慶典。

——作者題記

我哆哆嗦嗦地拉開了燈,雪白的燈光散漫到天花板和牆壁上,照亮了我熟悉的一切。它們都在告訴我,剛才的都是夢,是虛假的,轉眼即逝的。可我的腦子裏,依然是那可怕的夢境,方達成那落地長發如網一般還在籠罩著我的神經,他的“還命啊——還命啊——”的叫聲,還在我的耳邊嘶鳴。

我摸到了煙,摸到了打火機,無意識地點著。繚繞的煙霧中,許久許久,方達成和林玉珠才從我的大腦中退去。屋外的風海嘯一般,從屋頂滾滾而過。風頭掠過樹枝,發出的尖叫如一位婦人的絕望哀號。那是一個多麼可怕的夢啊。是夜晚,天黑得伸手不見五指,天幕好象被黑布蒙了起來。黑幕上有一些小孔,發出星星點點的亮光,如同陽光的泄露。有人爬在黑幕上從那些小孔裏向下窺視。傾刻,那些小孔變成了人的眼睛,一雙一雙,睜得如桃核一般。忽然,那一雙雙眼睛流起了淚水,暴雨一般向下噴灑。又過了一會兒,那淚雨竟變成了血。風吹過來,將那血變成紅霧,在天地間一團團地翻騰。血雨翻江倒海一般向地上拋灑,將那個懸崖澆成紅色。血雨順絕壁而下流到了那道小河,河水頓時變成了紅色,血浪翻滾,奔騰而下。我心裏暗想,可不要衝到了方達成的墳上。正想著,那血水漫過堤岸,如一條條赤色毒龍,爬向方達成和林玉珠的墳頭。血浪過處,墳頭變為平地,立時有兩個人頭踩著電梯一般徐徐升出。男的西裝革履,女的一身潔白婚紗。我心裏驚訝道,已經幾年了,方達成和林玉珠還是那個模樣,莫非他們沒有死去?待他們完全出現在地麵上,男的突然變成了一個麵目猙獰的惡鬼,他的頭發拖在地上,罩住了身體,那人就如同立在一個茅草垛裏。女的也變成了一個血口妖精。他們發現了我,嘶鳴著向我撲過來。我踩著滿地的血泥奪路逃命。他們在後邊猛追,邊跑邊喊著:“還命啊——還命啊——”我在前邊四下奔躥,他們在後邊窮追不舍。我藏到了一個重重疊疊的小屋子裏,看著兩人從我的麵前跑了過去,心想終於逃脫了。還未來得及喘口氣,忽然覺得房頂上有人,朝上一看,他們攀著斷椽,正從屋頂上往下下。“還命啊——還命啊——”方達成瘋狂地嘶鳴著。我打開門又跑,他們仍在後邊踩著我的影子追。林玉珠奸笑道:“方哥,把你的頭發甩過去。”方達成迅速將落地長發擰成一條粗粗的繩索,撒網一般朝我撂了過來,道道繩索竟像水母的觸手將我縛住。我拚命地掙紮,口中大叫:“方達成,我是周文昌啊,你怎麼六親不認,我不就是欠你一頓飯票嘛,你就這樣對待我。”我拚命地掙紮,逃了出來。前邊地上有一口井,我不顧一切地跳了下去。到了裏邊,竟是個大海,波飛浪湧,卻是河一樣朝一個方向奔流。我揣摩著,水既然在流,就總會流到地麵上。我就順著水勢向下遊遊去。終於見到了亮光,我從那個口裏探出了頭,卻發現林玉珠就站在上麵……

我驚悸得渾身打顫,我聽到床在咯吱咯吱作響。我在想著方達成的嘶鳴聲,我何時欠你方達成的命,來向我索要?!我突然意識到了方達成就是在這個嚴寒的冬季死去的,下了床去看日曆,是元月14日。又翻了去年的日記,原來今天是方達成去世一周年的日子。方達成的靈魂不得安寧,原來他還在惦記著他的書啊!

我又點著一支煙,躺到被窩裏,想著方達成在去世周年之際向我發來的信息,想著他那顆躁動不安的靈魂,想著剛才令人毛骨悚然的夢景,還想到我在方達成的追悼會上向他許下的諾言。如今一年過去了,雖然我已將那筆款交到了小玉手中,可那篇記述我還隻字未動,內心不由暗暗作痛。“可是,達成,你知道嗎,並不是我懶惰,也不是我食言違諾,而是我下不去那筆。我脆弱的心髒難以載得動你的故事,每逢提起筆來,我的淚水都在奔流。”可生活在另一個世界裏的方達成聽不到我的聲音,也不理解我的苦衷。可畢竟已經一年了,我卻還隻字未動。無論如何我不能再耽誤了。我要戰勝我的脆弱,把他的故事寫下來,讓他的魂靈早日得到安寧。

伴著如濤的風聲,我打開了電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