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七章 安二爺鑒寶(1 / 3)

安二爺出現在編輯部那天風塵仆仆,懷裏緊抱著一個破舊提兜。他站在門口沒進來,使勁幹咳清嗓子,隻為引起大家注意,替代敲門的功能。

“老大爺您有事兒?”

安二爺倔倔的,一張口是不倫不類帶口音的普通話,“沒事俺大老遠來這做啥?二女子在不?”

編輯部幾個人麵麵相覷,“二女子?您老找錯地方了,我們這兒沒這人!”

安二爺半信半疑,把手裏捏著的一張紙遞過來,“俺按這找過來的,還錯得了?”

“朝陽大街129號《WWW》編輯部……還真是咱這兒!”劉向前接過紙念著,又打量安二爺,“地方是沒錯,可我們這兒確實沒叫二女子的!”

“你進去給俺找找,萬一有呢……”

“還萬一,一萬也沒有啊!我們編輯部數得過來這幾個人,沒有就是沒有!”

“且慢!”袁帥忽然心裏一動,“老爺子這口音‘俺’‘俺’的,你們聽著不耳熟?安妮啊!安妮老家啊!”

“那Anney總也不可能叫二女子啊!Anney總是海歸,能叫這名兒?”劉向前不信,“我們這兒是文化單位,您還是去別地兒找找吧!登尋人啟事去報社!”

安二爺不甘心,索性抻著脖子叫起來:“二女子!二女子!……”

“哎哎,辦公重地,嚴禁喧嘩!”劉向前急忙阻止。

安妮和戈玲都聞聲出來張望,安二爺一見,連忙指著安妮嚷嚷:“那不二女子嗎?二女子,是俺!”安妮發現了,驚喜地奔過來:“二爺!您咋來哩?”

“無事不登三寶殿,找你來哩!”

“這是我本家二爺,從老家來的。”見大家驚訝的樣子,安妮解釋,又介紹道:“二爺,他們都是我同事!”

安二爺瞥瞥大家,尤其對劉向前最是不滿,“他們硬說你不在!就他!”

“這事兒也不怨劉老師,老爺子‘二女子’、‘二女子’的,我們不知道你有這外號,所以……”袁帥好心幫襯。“外號?”老爺子不幹了,“二女子在家排行老二,人人都這麼叫,咋是外號?”

安妮更加尷尬,連忙打圓場:“可能您說話他們沒聽懂……”

“不能啊,俺特意說的標準普通話!”

袁帥湊近安妮小聲套近乎,“你還沒跟咱二爺介紹我呢……”

“介紹了,同事啊!別咱咱的,你應該單論,叫——安二爺!”

安二爺在老家就是出名的強頭外加鐵算盤,這回千裏迢迢過來,照他的話說就是費錢搭工夫,一定是有正事的。

“俺帶了樣東西!”安二爺語氣神秘。他把那個破提兜小心翼翼地放到桌上,輕輕拉開拉鏈,雙手捧出一個裹得嚴嚴實實的龐大的器物,小心地擺到桌上。這時,除了安妮在場,其他人都湊了過來,就連戈玲也跟進來看熱鬧。安二爺先解去最外邊的麻繩,然後就是裏三層外三層的包裹物,沒完沒了地剝。編輯部大家等得無比心焦。

“安二爺您這是包了多少層?”

“七七四十九層!”

眾人愕然。眼瞅著龐然大物被剝得越來越小,最後終於露出實質內容,是一個陶瓷器皿——古舊斑駁,很不起眼。

“什麼呀這是?”說著,袁帥剛想拿過來看個究竟,安二爺臉色大變。

“別動!碰壞了你賠不起!”

“什麼值錢東西,還賠不起?!”袁帥不以為然。

劉向前首先反應過來,眼睛一亮,“古董!安二爺,準是古董對不對?”

“有識貨的,嗬嗬!”

劉向前受到鼓勵,進一步發揮,其中不乏討好安二爺的成分,“您那邊曆來出文物,古城牆、古都、古墓,遍地都是寶!”

安妮一聽,立刻警覺起來,“二爺,聽說咱老家淨是盜墓的,可不敢是盜墓來的!”

“二女子你說啥呢?咋是盜墓來的?明明是祖傳來的!”

“我怎麼沒聽說咱家族還有祖傳文物呢?”

“原先不識貨,沒人拿它當值錢寶貝!前一陣有販子去收文物,一眼看上,出價一千,倒給我提了醒,才知道是值錢物件!”

大家反複端詳,猜不出這是個什麼東西。

“這到底是幹什麼使的?茶壺?瓦罐?四不像啊……”

“都不懂了吧?夜壺!”安二爺得意地宣布。大家一聽,下意識地捂著鼻子躲得遠遠的。

“合著您大老遠拿一尿壺來!”

“這不是一般的尿壺,是大清乾隆皇帝用過的!”

編輯部大家吃了一驚。

“真的?”何澈澈好奇,“不過,乾隆用過它也是尿壺啊!”

“不光乾隆用過,傳給他兒子也用過……他兒子是誰?”

“乾隆的兒子是嘉慶,嘉慶的兒子是道光,道光的……”劉向前眨巴眼一一曆數著。“嘉慶!就是嘉慶!”安二爺斷定。

“嘉慶的夜壺怎麼會在您這兒呢?”

“嘉慶忘在俺這兒的!”

“啊?”戈玲覺得荒唐,“嘉慶可是二百多年前的人,還能把東西忘您這兒?”

“是忘俺祖上那裏的!聽俺祖上說,當年嘉慶皇帝出京巡遊,半路下雨,下雨吧就到俺祖上屋裏避雨,避雨吧俺祖上沏茶款待,皇上喝茶喝得尿急,外頭又下著大雨出不去,咋辦?你們說咋辦?”

編輯部大家都被安二爺問得張口結舌。

“還能咋辦?活人不能讓尿憋死!皇上也是人啊!嘉慶皇上一聲令下,大太監李蓮英就……”

“安二爺,李蓮英是慈禧的太監,跟嘉慶差著兩輩兒呢!”劉向前小聲提醒。

“反正就是個大太監!隻見他取出一個緞子麵兒的包袱皮,解開以後,裏頭還裹著一層包袱皮兒,再解開以後,裏頭還一層包袱皮兒,再……”

“安二爺您得快點兒了,要不皇上該憋不住了!”袁帥催促。

“話說總共有七七四十九層包袱皮兒,最後露出一件東西——就是這隻夜壺!”

“然後呢?”劉向前問。

“然後皇上就尿了唄!”何澈澈不假思索。

“皇上尿了。皇上尿了呢雨就停了,雨停了呢皇上說趕路,說趕路呢就匆忙,匆忙呢就把夜壺忘下了!俺祖上見是皇上的東西,不敢扔,就留著。一輩傳一輩,就傳到俺這了!口說無憑,有字為證!”安二爺雙手拿穩了夜壺,翻轉過來,隻見壺底寫有“大清乾隆年製”的款。

“大清乾隆年製!”編輯部眾人連聲嘖嘖。劉向前態度鮮明,借機顯示自己知識淵博,“我說什麼來著——這還不是一般的古董,皇上親自用過的物件!而且最重要的一點我還沒說——你們可能不太懂——這就是傳說中的青花瓷!”

一聽青花瓷,編輯部大家大多肅然起敬。安妮打消了疑慮,興奮起來,“二爺,要是青花瓷,真就是寶貝了!我在國外時候就聽說,我們一件青花在倫敦佳士得拍賣上千萬英鎊……”

“二十三個億!”劉向前賣弄道,“元青花,《鬼穀下山》,就一罐兒!”

編輯部眾人不禁咋舌。

“老祖宗真奢侈!吃飯隨便用的盤子、碗拿到現在就價值連城,他們當初要知道這個,說什麼也舍不得用它們盛稀飯鹹菜啊!”戈玲感歎。

“我們家老祖宗也是,怎麼就不記著給我留個盤子、碗的呢?”歐小米很遺憾,“要不然我這輩子都花不完,剩餘的還能做點兒慈善事業!”

“這你們又不懂了。”劉向前接著賣弄,“經濟學管這叫物以稀為貴。老祖宗都多個心眼兒,都把青花埋起來留著,弄得現在家家都一摞一摞的——青花也就不值錢了!”

“要說古人確實比現代人有情趣、有品位。現代夜壺都是塑料的,人家古人燒製成陶瓷的,還畫著畫,愣給弄成藝術品了!”

大家都以為是。隻有袁帥還存有疑問,“先別忙著高興,現在古董市場魚龍混雜,真假莫辨,咱首先得確定這東西是真是假!”

安二爺一聽就急了,“假?俺祖上傳下來的東西,能有假?你這個小夥兒……”

“安二爺您別著急,他不懂!”劉向前連忙勸慰,“瞅這胎質、這工藝、這畫工,絕對是官窯,現代仿品沒這水平!”

“就是嘛!二女子你說呢?”

“是真是假我說了不算,你們說了也不算,專家說了才算!”安妮倒很客觀,“二爺,您先住下,我幫您請專家給鑒定一下!”

“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咱找專家!就找那個《天下收藏》!”

“安二爺您還知道《天下收藏》?”

“咋不知道?北京衛視每周五晚上9:35,敬請收看!不瞞你們說,俺這趟過來,就是奔《天下收藏》來的,俺要讓專家當著家鄉人跟天下人,尤其當著俺三個娃的麵兒,告訴他們這是值錢寶貝,給老漢俺撐腰!”

不要說編輯部大家,就連安妮都沒聽明白,“二爺,您那三個孩子,也就是我三個叔,咋啦?”“咋啦?不孝!”安二爺被勾起心事,“都說養兒防老,俺把三個娃養大了,老了,該三個娃養俺了,沒一個養!”

安妮很氣憤,“他們怎麼能這樣呢?我那三個叔不是挺孝順的嗎?二爺您別傷心,回家我幫您做他們工作!”

“俺不傷心!俺有夜壺俺不傷心,俺讓他們知道夜壺是無價寶,不信他們不求著俺!”

一聽安二爺是個苦命人,大家都被喚起同情心,爭著對他熱情備至,令安二爺在編輯部感到春天般的溫暖。經過安妮積極聯係,安二爺攜夜壺現身《天下收藏》一事,很快就敲定下來。

“《天下收藏》邀請俺去?”安二爺又驚又喜。

“剛開始節目組也有爭議,有人認為夜壺不宜參選,有人認為正因為夜壺從沒在節目裏出現過,肯定會吸引觀眾,所以應該上。最後還是後一種意見占了上風。這不,節目組通知二爺明天參加節目錄製!”

安二爺喜笑顏開,“這就對了!俺攜夜壺前去給他們撐門麵!”

“安二爺這次攜夜壺亮相《天下收藏》,說不定就此掀起夜壺收藏熱呢!”劉向前從旁附和。

“《天下收藏》的理念是‘去偽存真’。聽說他們有一規矩,凡是參加節目的,提前簽生死文書,真的留下,假的當場砸毀!”袁帥說道。

“對!王剛舉一護寶錘,說砸不砸的,在那兒吊胃口,讓他煽乎得特緊張刺激!”戈玲描述著,“每回看到那兒吧,我心髒都受不了!”

安妮提醒安二爺:“二爺聽了吧?您可得有思想準備。夜壺是真的當然好,萬一是假的……”

“萬一它也假不了!”安二爺自信滿滿,“二女子你就放心,這回俺要讓夜壺聞名全國、走向世界!你說的那個《鬼穀子下山》拍賣兩個多億,俺這夜壺賣個零頭就行!”

“那也三千萬呢!”劉向前驚呼。

正在這時,有人敲門。眾人聞聲一望,隻見三名男子風塵仆仆地站在了門口。

“請問你們找誰?”

為首的安富一指屋裏的安二爺:“找俺爹!”安二爺氣哼哼地搭腔了:“用你們找俺?!”其他人還莫名其妙,安妮認出了門口那三個男子,迎了上去。

“安富叔!安貴叔!安財叔!是你們啊?”立刻換為嚴肅表情,“你們來得正是時候,我正想找你們呢!”

接下來,編輯部召開了聽證會。

安妮陪同安二爺居於上首,安富、安貴、安財在下首正襟危坐。安妮本意是要召開一次家庭會議,對安二爺的三個娃進行批評教育,以促其幡然悔悟痛改前非,使安二爺老有所依老有所養。不承想,三個“逆子”卻情緒激動,聯合對安二爺進行反控訴,使形勢急轉直下。

首先,安富騰地站起來,像戲曲人物那般疾步兜了一個圈,然後站定,一指安二爺,顯得痛心疾首,“爹啊爹!你、你、你!爹,千不該萬不該,你不該顛倒是非與黑白……”

大家聞聽裏屋動靜不對,都好奇地湊到安妮門口側耳諦聽。

“怎麼唱上啦?”

“這梆子,端的是慷慨激昂、響遏行雲!”

安妮見此情景,覺得其中定有蹊蹺,連忙勸阻:“安富叔!安貴叔!!安財叔!!!三位叔,有話咱慢慢說,行嗎?安富叔,您先說!”

安富首先開始控訴:“說俺們弟兄不孝順,冤啊!冤有頭債有主,禍根就是這夜壺!沒夜壺這事以前,俺爹在我們三家輪著住,住完這家住那家,住完那家住這家,願住哪家住哪家,好好的。自從知道夜壺值大錢,俺爹就變了個人,哪家都不合他意哩!”

安貴立刻予以佐證,“俺爹原先愛住俺們家,俺們家有養豬場,吃肉管夠,俺爹可高興了!自從有了夜壺這事,俺爹忒講究了,家養的豬肉不稀罕,要吃野味,逼著俺上山打野豬。”

安妮難以置信地看看安二爺。安二爺很尷尬,不滿地瞪安貴,“你去了嗎?你不是沒去嗎?!”

“這是要命的事啊,俺媳婦攔著不讓去,爹就說俺怕婆子、不孝順,死活不在我這兒住,非要搬到老三家去!”

老三安財接著往下說,普通話不大標準,“我們家在縣城,電燈電話,樓上樓下,吃的是精細糧,喝的是純淨水,白天逛公園,晚上遛馬路,煩了找人聊聊天,膩了跟人打打牌,多麼美好的晚年生活啊!可自從我爹帶著夜壺住到我家,就出現一個奇怪現象——我兒子變得講吃講喝,學習成績一路下滑。後來一打聽,原來我爹教育小孫子讀書無用論,說隻要繼承了他這夜壺,幾輩子吃喝不愁,比考狀元都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