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深深吸了口氣,坐在床上發了會兒呆。

自段家小公子拜她為師,已經過去了十六年,時光匆匆,段家深宅大院,倒是沒有太多的人事變遷。

段爺依然康健,每日紅光滿麵,精力十足,大有長命百歲的意思。

於伯原本是黑白摻半的頭發,如今也已盡是銀霜,家族上下的傭人大多沒有換,隻是青年成了中年,中年垂垂老矣,隻能幹些輕便省力的活兒,再給小輩僕人們一些伺候主子的經驗。

從年歲上來算,葉武其實早已不再年輕了。

起床洗漱,鏡子裏的人卻並不顯老,她有能力活死人肉白骨,自然也有常人所不知的駐顏之法。事實上,葉武的年齡一貫成迷,從一開始就沒有人知道她究竟有幾歲了,而她自己也從來諱莫如深。

隻是十六年過去,她瞧起來仍然和剛剛出現在段家大門口時沒有太大偏差,依然是二十四五歲的年輕模樣,紅顏酡醉,媚眼如絲,一頭青絲如柔波婉轉,半點朱唇似羊脂淺絳,裙衫溫柔,衣裾含香。

以至於段老爺時常背著她感慨,真是千年王八萬年龜,臭流氓果然老得比正常人慢。

葉武在洗手間梳洗清爽了,一襲長裙飄拂,走到窗前,拉開了簾子。

外頭陽光正好,灑進屋內,照在寬大又淩亂的床上。

這大床和臥室裏每一樣擺設一樣,都十足地張揚著女主人惡俗到極點,簡直可以和乾隆大爺媲美的鄉村喜慶品味。

床上鋪著正紅色的天鵝絨被褥,金絲線繡著花團錦簇。水杉木床頭櫃刷著亮白色油漆,邊沿綴滿水鉆,一盞歐式床頭燈罩著重重疊疊的蕾絲燈罩,花邊繁複冗雜,還鑲著水晶滴珠。

臥室地板鋥亮,壁紙艷紅,屋內晚清風格的琺瑯彩花瓶,掛畫濟濟一堂,窗臺一隻巨大的窄口花瓶,裏麵萬紫千紅一片綠,簡直像打翻了的顏料盤。

在這樣色彩爆炸的空間內,正常人都待不過幾天,偏偏葉武不是個正常人,她覺得此處甚是舒適,實乃人間仙境,若是有人不懂她的審美,那必定是因為他們眼光粗鄙,無藥可救。

床上躺著的男子見了光,迷糊地醒轉過來,他扭過頭,去尋找昨日與自己纏綿的女人。

那女人正立在窗欞邊,打開了窗戶透著氣,一襲飄揚紅裙,腰肢細瘦,脖頸纖長,正瞧著外頭風景,靜靜抽一根細長的女煙。

“葉小姐。”男人喚了她一聲,嗓音是剛醒來時的沙啞低沈。

如今,大家都習慣叫她“武先生”,因為她脾性像個黑幫老大,地位也十分高,在段家,除了段老爺,段嫣然,小公子之外,第四個恐怕就要算到她了。因此黑白兩道的人都寧願敬她一聲“先生”。

至於“葉小姐”,似乎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往事了,現在仍然會堅持這樣喚她的人,其實也就隻有寥寥幾個,她難得能聽見這樣的招呼,那都是她身邊的舊人。

而床上的男人就是其中之一。

李雲安第一次見到葉武是在二十一,如今已經實打實三十六歲了,無論姿色還是年紀,都已經過了葉武最喜歡的時候。

但葉武仍然挺稀罕他的。

撇去念舊不說,李雲安溫和寬厚,性子裏很有些寵辱不驚的意思,而且頭腦清醒,從不爭風吃醋,也不在暗地裏給葉武的漂亮傭人們使絆子,這樣的人就算過了氣,也能平安無事的度日子。

所以葉武的別墅裏的美男子們換了一波又一波人,但她也就是看一看,並不去做些什麼,隻圖個賞心悅目就好,真正能伴君側的,也隻有李雲安一個。

葉武中秋夜會找他喝個小酒,心煩時會找他聊會兒閑天,外麵的山珍野味看得膩了,也還是會找他來溫存一番。